
離開了法國巴黎的尚皮耶(Jean-Pierre),坐在開往荷蘭的火車上,我恍恍惚惚地望向車窗外。流逝的風景,留不住的時光,我回到了一個人。經過了獨處的幾個小時,我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Amsterdam)中央車站下車。
走出阿姆斯特丹中央車站,我直直走在達姆拉克(Damrak)大街,就近找到今晚住宿的旅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大概是淡季,週末的夜晚,這間可容納六人的頂樓大房間,竟然只有我一個人入住。卸下了肩上的大背包,我隨身攜帶了重要的物件,出去找公共電話打給尚皮耶,在他家的電話答錄機留言報平安。尚皮耶說過,阿姆斯特丹的週末夜晚很危險。我還是打算在這附近走走,或許有機會可以提早見到二星期前在巴黎分道揚鑣的旅伴小志。明天我們就要從這裡搭飛機回台灣,小志此刻一定也在阿姆斯特丹這座城市。
然而,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想要遇到某個人談何容易。如果小志在我身旁的話,他肯定會拉著我一起去德瓦倫(De Wallen)的紅燈區逛一圈,去欣賞舉世聞名的櫥窗女郎。我沒有走得太遠,幾乎喪失了作為旅人的好奇心。路過一間性博物館(Sexmuseum),抱著打發時間的心態,買票入內參觀。又名「維納斯神廟」(Temple of Venus)的這間博物館可說是以性為主題的寫真集、人體模型、與藝術文物的陳列館。我向來不愛參觀博物館,就算是感官刺激的「性」主題,我仍昏昏欲睡。
續留在巴黎的那二個星期,我因為自覺不再是個觀光客,不會時時拿著相機到處拍照。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停留超過了12小時,我並未拍下任何照片。回到旅館大睡了一覺,此趟歐洲自助旅行的最後一次整理行囊,除了護照、機票、與錢包隨身攜帶之外,其餘的衣物都塞進我揹了將近50天的大背包。從旅館步行到中央車站,準備前往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機場(Amsterdam Airport Schiphol)。我踏進了開往機場的火車的某一節車廂,正要找個座位坐下,近在眼前的就是我的旅伴小志。
中央車站到史基浦機場大約20分鐘的車程,我和小志略顯得尷尬,畢竟在異國他鄉分開了二個星期之久,彼此都不清楚對方在這段期間經歷過了什麼。「你……還好吧?」我打破了沉默,小志開始略帶興奮地描述他在荷比盧(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的旅程、以及他獨自旅行時的成長。在我與他就讀同間學校時曾經是美術社社長的小志,講起故事來總是充滿細節鋪陳的畫面感,每說到了一個段落就停下來問我:「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其實是個缺乏觀察力與想像力的人,就算是親眼看到也未必能夠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別說是要再轉述給他人聽。
從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到台灣的桃園中正機場,多麼漫長的旅途。比鄰而坐的我和小志,多半的時間都各做各的事,小志在補寫旅行筆記,我在想著巴黎的尚皮耶。吃過了第幾頓的飛機餐之後,小志轉頭對我說:「你知道一個人旅行時最寂寞的是什麼嗎?」我想了想,沒有回答。他接著說:就是在看到美景或嚐到美食的時候,身旁卻無人分享,在那個時候感到最寂寞。
無人分享的寂寞,我再清楚不過了。旅行如是,生活亦然。經過了與小志還有阿梅在英國與法國的自助旅行,經過了續留在巴黎與尚皮耶還有三隻狗兒的短暫同居生活,又經過了從阿姆斯特丹到台北的漫長的飛行,我即將回到台灣。回到身旁有家人、有朋友、但沒有愛情的生活。
從桃園機場搭國道客運到台北,我和小志在此暫別,約定了改天再找阿梅,三個人一起看這趟旅行的照片。我自己一個人,轉搭公車,回到了台北縣(現已改制為新北市)蘆洲的老家。我的媽媽、大姊、與剛滿一歲的小外甥都在家。我擱下了大背包,拿出了尚皮耶幫我準備給家人的禮物,絲巾送給我媽媽,化妝品送給我大姊,還有一瓶迪奧(Dior)的Sauvage(中文名稱:曠野之心)香水要送給我哥哥。
回到台灣的一個多星期後,我在蘆洲的老家收到了尚皮耶從巴黎的丹妮爾·卡薩諾瓦街(法語:Rue Danielle Casanova)寄來的第一封信。我們說好了,他用法文寫信給我,我用英文回信給他,這樣可以同時增進我們的語言理解能力。一邊查著字典,一邊讀著尚皮耶以法文寫了三頁的長信,我好像回到巴黎的旺多姆廣場(法語:Place Vendôme)。在聚集知名珠寶商店的這廣場,睡前的遛狗時間,尚皮耶解開了美樂蒂(Melodie)、阿莫妮(Harmonie)、與魯奇(Lucky)三隻狗兒的項圈上的狗鏈,狗兒們開心地向前奔跑、互相追逐。我走進了想像的畫面,牽起了尚皮耶的手,慢慢走在三隻狗兒的後面。
我與尚皮耶在巴黎的短暫生活已經結束了,但我們的遠距離戀愛(long-distance relationship)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