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至」已經過了幾個星期,白天的高溫仍超過攝氏30度。前些時日,無意間在網路上讀到一則新聞,台北榮總的遺傳優生科主任張家銘於臉書(Facebook)指出,根據耶魯大學的研究,「悶熱+臭氧=心臟壓力大」,因此他提醒社會大眾:避免心肌梗塞,開冷氣不是為了涼快而是保命。
讀到了「心肌梗塞」這四個字,我不由得心頭一驚。我最親愛的媽媽於1999年驟然離開人世,就是在這樣炎熱的季節。聽我的哥哥描述當天的經過,真的是一瞬間的事情,悄無聲息。死因是:心肌梗塞,這幾個字從此烙印在我的意識。
遺憾的是,因為當時的我未申辦行動電話也沒有使用BB Call,心急的家人們怎麼也聯絡不到我,只能留言在我台北住處的電話答錄機。然而諷刺的是,當傷心欲絕的家人們正在醫院和殯儀館奔走之際,不知情的我,卻和當時的戀人阿生搭火車去了宜蘭,隔天還出席了阿生的一個長輩的壽宴,熱熱鬧鬧地幫著慶生。五年前,同樣在這樣的夏日時節,睡夢中的我哥哥,突然身體不適。我哥哥唯一的兒子,我的姪子,在LINE「家人」群組發出緊急求救的訊息。在我從高雄趕回北部的漫漫長路上,得知我哥哥已經安息(RIP, rest in peace)。我哥哥的死因同樣是:心肌梗塞。在我哥哥的告別式,他的兒子表現得相當淡定,倒是我哭得悲慘,我在這世上又少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回想起來,大約在三十年前,在我出櫃(coming out)後,家人們彷彿私下開過了家庭會議,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我的性向問題,或許是家人們也不知道從何聊起在當時仍然相當敏感的這個話題。假裝沒事,就是我和我的家人們唯一能做的事。
大概在我出櫃的一年後,那時我一個人在外租屋生活,只有週末回家吃頓飯也很少過夜。我媽媽預先收集了一整個星期的舊報紙,我回家吃完飯後,邊翻閱著報紙,邊看著電視,母子倆隨意地閒聊。某次,我媽媽突然問我,正出現在電視上的某個男藝人他也是嗎?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說:「媽,妳聽誰說的啊?」從此,我們母子倆的閒聊話題就多了演藝圈的八卦傳聞。
包括我最初交往過的前三任:尚皮耶、小陳、與阿生,我媽媽後來也都知曉。另一方面,我媽媽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可能會結婚生子的希望,舉凡跟我走得近的學妹、女性朋友、以及女同事,我媽媽都把她們當成是未來的媳婦人選。
在我最親愛的媽媽過世之後,二十多年來,我再也沒有和家人們聊過我的感情生活。僅有一次的例外,在處理我媽媽的安葬事宜時,我哥哥開車載我前往新北市(當時的名稱還是台北縣)的萬里,我們兄弟倆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然後我聽到了我哥哥說:「小弟,媽現在已經不在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也可以去法國找你朋友……」我知道我哥哥說的是尚皮耶(Jean-Pierre),而我哥哥不知道的是,我與尚皮耶的遠距離戀情在那時早已經結束了。
早已經結束了嗎?很難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有沒有一種說法?倆人的關係結束了,但是對於對方的愛仍然繼續著。我想,我並不是繼續愛著後來的尚皮耶,而是愛著曾經相愛那時的尚皮耶。事過境遷的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自己曾經有過那麼純粹且深刻的愛,自己曾經不顧一切地投入在愛裡。那樣的愛不會再重來了,我也不再毫無保留地去愛。
早已經結束了嗎?那麼我現在為什麼又開始說起我與尚皮耶的故事。不同於在2001年,當時的我還有著複雜的情結;這次寫作的心情是相對幸福的,在六十歲來臨之前,我想起曾經在遠方有個人是那麼堅定執著地愛著我,同時我也想起那個為愛往前飛的自己。
我與尚皮耶的故事,未完待續。時間再回到1994年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