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狼藉的现场，不动声色地插进林洄溪和P29之间。两边的安保人员也绷紧了神经，手指悄悄搭上了脉冲枪的扳机。
P29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镜片后的球形晶体却纹丝不动。他伸出手，腕关节转动的角度分毫不差：“诺亚先生，久仰。仿生体匹配度达到99.99%，远超平均水平。”
诺亚没有抬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托你的福。要不是朝露的拜访，我确实用不上这么好的身体。”P29收回手，连指尖下垂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准确率不足63.5%。我没有下达拜访指令，只是提供了必要的逻辑推演，行动决策是她自主完成的。”
诺亚不动声色地将林洄溪往后护了护：“实验室的袭击也是你的‘逻辑推演'？”
“实验室数据是社会稳定威胁系数9.2级的不稳定因素。”P29的镜片闪过一道蓝光，“清除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你倒是坦率。”诺亚的瞳孔微微收缩。
“逻辑运算不需要谎言。”P29的计时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说谎是情感模块的冗余功能。”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金属味，远处废墟还在冒着缕缕青烟。裴一鸣突然上前一步，手指虚悬在林洄溪肘间。
“辐射值已经超过安全阈值了，林小姐。”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些许慌乱，“请你立刻离开。”
林洄溪侧身甩开他的手，风衣在焦土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直视P29闪烁着冷光的镜头：“这次爆炸，是你做的？”
P29的颈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光学镜头聚焦。
“结论：否定。依据《威胁等级判定手册》第七章第三条，普通情感感染者采用不同处置方案。”
他的头颅突然转向诺亚，镜头上掠过一道诡异的红光。“只有高危传播者，才需要采用……彻底清除协议。”
“他在说谎！”裴一鸣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扣住林洄溪的手腕，“林小姐，请离开！”
林洄溪被拽着踉跄了两步。她回头时，P29依然站在原地，老式计时器在他手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裴先生。”P29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每个音节都清晰得刺耳，“我的系统版本号V3.41，不含说谎协议，您是知道的。”
“S201！”
裴一鸣的喊声刺破了嘈杂的空气。远处，那个穿着银灰色职业套装的身影正单膝跪在废墟间。她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被蓝色血液浸透的白衬衫，正在为一个失去左臂的小仿生人包扎伤口。
听到呼唤，她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起身时高跟鞋踩过一滩冷却液，发出粘稠的“啪嗒”声。蓝色液体溅在她的小腿上，顺着光滑的皮肤往下滑。
“带林小姐和诺亚先生去共享舱休息。”裴一鸣压低声音补充道，“别让P29的人靠近他们。”
S201走到林洄溪面前，做了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林小姐，请随我来。”
“我不和P29说话，”林洄溪挣扎着，目光仍落在远处一个捂着手臂的仿生人身上，“至少让我帮忙救人……”
“根据安全协议第17条，”S201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手指微微收紧，“您需要立即撤离。”
S201拽着林洄溪登上共享舱，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另一只手已经按在防弹门上。
舱门闭合时发出沉闷的“砰”声。林洄溪立刻扑到防弹玻璃前，手掌拍在冰冷的表面上，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几道白痕。
诺亚突然注意到，向来一丝不苟的S201，此刻竟也坐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那片废墟上。她银灰色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又穿回了身上，但袖口和衣摆都沾满了蓝色的污渍。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向来平静如水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嘴角微微下垂，眉头轻蹙。
“真是精彩的政治秀，”诺亚冷笑一声，“用民众的鲜血给大选铺路，裴一鸣真是好手段。”
S201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她转过身，眼底反射着冷光：“诺亚先生，您需要为诽谤言论承担法律责任。”
“第一时间赶到爆炸现场？”诺亚的目光落在她沾满血液的袖口，“一边杀人一边救人，好感度涨了不少吧？”
“救援行动确实提升了情感觉醒与认知部门的好感度。”S201指向窗外悬浮的采访无人机，光学镜头闪过一串数据流，“实时舆情监测显示，支持率上升了六点二个百分点。”
“那些人在流血！”林洄溪猛地转身，指尖掐入真皮座椅中，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而你们在计算百分点？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情感解放？不过是用人命给裴一鸣铺一条通往权力的红毯！”
S201静静地听着，瞳孔映着林洄溪愤怒的脸。她西装袖口的蓝色血液正在慢慢凝固。
“裴一鸣当选后到底要做什么？”林洄溪倾身，“把所有人都变成他的提线木偶吗？”
“裴先生的执政规划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S201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章程，“我的工作是确保情感觉醒与认知部门各项事务高效运转。”
林洄溪眯起眼睛：“太奇怪了。”
“什么？”
“你明明是情感派的核心成员，”林洄溪的手指轻轻划过玻璃，“为什么比P29还要冰冷？”
S201的瞳孔突然失焦一瞬，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出现明显卡顿：“……任何组织都需要，绝对忠诚的执行者。”
“所以这就是裴一鸣的终极目标？”林洄溪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他的每句话当作神圣指令的世界？把情感自由扭曲成‘绝对服从’，这就是你们许诺的灵魂解放？”
S201眨眨眼，声音不带一丝波动：“比较执政纲领的话，裴先生允许仿生人拥有情感，而P29派主张格式化所有情感模块。这个选择题，连初级AI都能算清利弊。”
“允许？”林洄溪声音开始发抖，“用解放情感的名义，实施的却是最彻底的思想禁锢。你们只不过是想建立裴一鸣一个人的神国。”
S201的瞳孔突然放大，光学镜头的电路纹路清晰可见，将林洄溪的身影倒映在无数细小的光点中。
“建议您不要做出有损裴先生名誉的事情，裴先生应该也提醒过您……” S201的唇角机械性地勾起一个精确的微笑，但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诺亚，又迅速移开——
“否则，我们将不得不利用‘记忆数据同步云上传’技术。”S201的目光出现微妙的偏移，指尖有意无意划过自己的锁骨下方,“这种技术利用最新型芯片，目前尚无替换组件可供使用。携带了这个芯片的仿生体……是很珍贵的。”
林洄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记忆数据云同步。实时上传。
珍贵的，纪辰安的仿生体。
她忽然意识到，S201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告诉自己这个情报：
诺亚看到的、听到的一切，此刻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入裴一鸣的数据库。实验室里每一个秘密，每一句对话，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那个人的监视之下。
林洄溪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诺亚，废墟里残余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地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S201依然轻点锁骨下方的手指上，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
S201的眼神平静依旧，却在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垂了一下睫毛。
一个念头骤然穿透了她纷乱的思绪：
S201不是在警告，她是在赌命传递一个消息——
能阻止这一切的加密芯片，就藏在诺亚的锁骨正下方。
S201忽然轻笑。
“您搞错了一件事，林小姐。”
她的手指沿着面部轮廓缓缓下滑，最后停在唇角。
“当人们高呼‘情感自由'时，抬头仰望的从来不是裴一鸣……而是您这位‘神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