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死寂佔據了昏暗的家。
所有聲響都沉澱了下來，空氣似乎變的濃稠、時間宛若也被凍結了。
緊張壓迫著肺，讓崇軒被一股詭異的窒息感糾纏，明明只要像本能一樣呼吸就好，卻又不知為何怕怕的。
他試著轉移注意力，但發現很難，只能繼續盯著怡璇姊看，眼前的她抓著頭髮、掐著膝蓋，用力到還有些抖起來，儘管全身緊繃，但她的肩膀卻垮了，身子也有些縮起來。
事情解決的時間比想像中的快。
崇軒剛結束跟怡璇姊的電話，靜雯就回到了辦公室門口，說他們要回去了，出於好奇崇軒還去看了一下孩子們的狀況……小秀雖然還是一個人悶悶地坐在位子上，但怒容已經不見了，班裡的氣氛也熱絡地不像是剛有人打過架的樣子，還有人不時會跑去關心她。
是怎麼弄才能完美解決那種事情啊？崇軒沒有時間這麼問，就又被靜雯拖上了車子，來到這裡跟怡璇姊見面。
而從剛剛他們問完問題後，她就一直保持沉默。
「……」
「……」
「……怡璇姊。」靜雯換了個舒適的坐姿，心平氣和卻冷淡地說：「妳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怡璇姊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就連臉也因為垂下頭而蒙上一層陰暗。
「再這樣下去，我們可不保證會不會找到小秀的爸爸喔！」靜雯繼續說：「雖然他有可能會在假期結束後就自己回來了，但我可不敢保證小秀的抓狂界線在那以後。」
我有我自己的調查方法。靜雯都是這麼說的。
崇軒持續盯著怡璇姊，老實說，他也還挺想知道答案的。
「……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衝突而已。」不知又過了多久，怡璇姊的聲音緩緩地流出來。「畢竟……在以前的年代裡，家裡的笨孩子永遠只有拿來襯托聰明孩子的用途而已。」
她嘆了長長一口氣，有些無力的抬起頭來，那是個空白的表情，一個已經放棄並捨棄的痛苦掙扎。「只是，我那個學歷超級高的爸媽，比較誇張就是了，像是只給哥哥零用錢啦、只讓我吃剩菜剩飯啦、或是除夕拿的紅包全部都被迫給哥哥之類的，有時候還甚至當我不存在。」
崇軒忍不住皺起眉頭，他從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那種事情。
怡璇姊無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反正啊～就是這樣，我愈來愈討厭家裡和學校，開始在街上遊蕩、和那種幫派或黑社會的人混在一起，逃學和翹家當然也就只是遲早的事，我連我哥哥是什麼時候結婚或小秀什麼時候出生的都不知道。」
一隻手心不在焉的撫過臉上的傷痕。
「反正這也正中那些傢伙的下懷，他們開始拿我當反面教材教小秀，特別是那個大嫂，我們碰面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完，她每次都是一臉看核廢料的感覺，至於她是怎麼在小秀面前說我的，我多少猜的到。」明明什麼事也沒做，怡璇姊卻疲勞地癱在椅背上，宛若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在轟炸她的內心。
「怡璇姊……」崇軒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哽了一下，有些打抱不平地說：「這不是你的錯啊！錯的是妳的父母……還有小秀的媽媽啊！」
「或許吧……」然而，怡璇姊依舊一臉冷淡，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我曾經也怨恨過大嫂，但是，」她瞄了崇軒一眼。「如果是你，有一個在外面混幫派的兄弟姊妹，你會讓他們接近自己的孩子嗎？」
崇軒全身抽動了一下，他愣住了。「這──」
見他一時不知所措的樣子，怡璇姊也只是聳聳肩。「明白就好，大嫂也是正常人，自然會有正常人該有的想法，這方面我沒什麼好跟她爭的。」
「可是──」
「更何況，」怡璇姐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緩和心中的波濤。「他們的生活狀況會淪落到現在這樣子，有一部分也是我的錯。」
「妳……的錯？」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啦。」怡璇姊撇撇嘴。「你們也知道大嫂是生病去世的吧？簡單來講，就是在她生病的時候，我在的幫派跟其他傢伙發生流血衝突，而我也因此受到很嚴重的傷，差一點就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回憶那時的感覺。「就算好不容易被救回來，我也根本沒什麼錢支付醫藥費和接下來住院和復健的錢，幫派裡那些傢伙不是入獄就是沒錢或是不想幫我，老爸老媽也早就死了，在病房裡的時候，我還想過用被單勒死自己或許還比較輕鬆。」她頓了頓，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但是，我卻完全沒有收到有關費用方面的任何消息，之後的時候我才知道是哥哥幫我付的。」
「他說什麼會幫我是因為我是他的家人，還說他其實因為小時候的事情一直很對不起我之類的話，雖然聽起來是很像連續劇或動漫裡面的那些狗血劇情，但我之後就沒有再跟他吵就是了。」怡璇姊嘆了一口氣。「總之，因為我的關係，哥哥家裡原本因為大嫂生病而吃緊的財政負擔就更重了，更何況原本大嫂的薪水才是他們主要的收入，才會讓他們到現在得住在這種破房子裡，不然原本剩下來的儲蓄要他們長期租一間房子都沒問題。」
「一開始要跟我住的時候，小秀不僅放學後不肯回來，甚至還會晚上偷跑出去警察局睡，我一直覺得，或許她到現在為止，都還是認為住在這裡是我害的吧。」
怡璇姊的嘴嘴抽動了一下，連自我嘲諷的餘力都沒有了。「小弟，如果你是小秀，你會不會怨恨一個自己一直當作壞榜樣，還拖垮自己家裡害自己只能住在這種破房子的人？」
崇軒愣了愣，皺起眉頭，「這個……」
他沉默，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說謊。
怡璇姊隨意地擺擺手，像是在揮開蒼蠅一般。「不用回答也可以，畢竟我講這件事不是要讓你可憐我的，快點找到我哥哥吧！小秀……很需要他。」
「怡璇姊……」
「妳記得以前在幫派裡那些人的樣子嗎？」靜雯強勢的把崇軒的話壓過去。「他們有沒有可能會來找妳？」
怡璇姊想了一下，坐直起身子，露出嚴肅的表情。「我不是很確定，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後我就切斷了和所有跟他們的關係，不過我以前的那種生活，不是說你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的，他們回來找我的話……我也不意外。」
「所以你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狀況囉？」
「可以的話，我永遠都不想知道。」怡璇姊同意。「至於他們的名字，以前我們頂多也就叫綽號而已，我比較有印象的像是阿山、熊哥之類的，他們都算是幫派裡的重要人物。」
「阿山……熊哥嗎？」靜雯抓著下巴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那關於那些幫派的事妳還知道些什麼嗎？」
怡璇姊搖搖頭。「剩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因為我在那裡面也只是一個小角色而已。不過，雖然我三年間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但他們不是那種只是進監獄就會洗手不幹的傢伙，出獄後一定會繼續混……而且他們絕對不是好惹的傢伙，更何況，也有一些人因為即時擺脫關係而沒有被牽連。」
「這樣嗎。」明明是個沒什麼幫助的小消息，靜雯卻點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好！那麼，就妳所知，妳哥哥在到那個公司工作以後有請假過嗎？」
「請假？」怡璇姊歪起頭，很快地搖了搖頭。「沒有那種事啊！哥哥希望自己可以早點當上高一點的職位來賺多一點錢，工作一直很勤奮，甚至都沒有放有薪假過。」
兩人同時皺起眉頭，但什麼也沒有說。
「……問妳最後一件事。」
「問吧。」
靜雯眨眨眼睛。「妳知道妳的哥哥跟高級住宅區那邊，有什麼關係嗎？」
「高級住宅區？」怡璇姊愣了一下，很快地點點頭。「知道啊！哥哥他們原本就是住在那裡的啊！」
*
當他們離開怡璇姊那兒回到崎家徵信社時，小二又突然跑上樓去，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跟早上時一樣的平板，遞給靜雯。
「這是什麼啊？」崇軒好奇地湊到靜雯旁瞄一瞄，上頭的文字編排十分簡潔整齊，就跟上次看到小三所整理的資料一樣，似乎是在說一件社會新聞之類的，最後還有一張剪報的照片，標題是很普通的造型立體字：
幫派糾紛！街頭械鬥七死十三重傷！
崇軒皺起眉頭，「這該不會是……」
「三年前的報紙，」靜雯同意他的猜測。「我們一直有把之前接過的委託或附近發生的大事記錄下來存在電腦裡的習慣，這份資料就是當時留下來的。十之八九就是怡璇姊的事件吧。」
「有發現些什麼嗎？」
「我正在看。」靜雯的視線粗略地在上面滑了幾下。「嗯……簡單來講就是兩個幫派因為地盤和女人糾紛而互看不順眼，其中一方走在路上被另一方襲擊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到最後，警察來到現場把雙方的人都抓起來，幾乎全部都判了好幾年的有期徒刑，只有幾個因為有路人和商家作證沒有動手還受重傷而輕判而已。」
怡璇姊大概就是這類吧。崇軒開口：「那麼那些沒有被抓的人呢？」
「好端端的。」靜雯邊說邊滑到新的一頁。「那次群架只是因為路上遇到臨時起意而已，有人不在本來就很正常。總之，雖然說他們因為那次事件而勢力大減，之後也沒什麼顯眼的活動，但也不能保證那些剩下的人會就這樣引退就是了，喔！對了，怡璇姊的幫派名字叫做天地盟，老大叫做張永利，而怡璇姊剛剛提到的阿山是叫做國榮山的人，而熊哥是熊敏澤，而他也是沒有被抓到的人中比較重要的角色，如果說有誰在那次事件後重建起幫派的話，那他是最有可能的，不過他也是個狡猾的傢伙，之所以沒有被抓是因為他在事情發生之初就切斷所有自己和自己小弟們與幫派裡其他勢力的關聯。」
「……」崇軒有些愣愣地盯著靜雯。
知道很多情報當然是很好，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妳……怎麼知道那麼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