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世界,裝進兩個資料袋,
一個交出去,另一個等著回來。
==門診候診區裡,人聲依舊嘈雜。
思蘊習慣坐在靠牆的位置,把兩個資料袋放在膝上,一左一右,一紅一藍。
這是她和何醫師的默契。
一週交一次,一袋裝過去,一袋拿回來。
像是在用兩個顏色的袋子交換思蘊的過去與現在。
**
這樣的來回,是從某次戒藥初期的回診開始的。
思蘊記得那天說話斷斷續續,眼神不定,藥物讓思蘊整天昏沉,但還是主動把一疊手寫的紙遞給他。
「這是我這禮拜的記錄。」
何醫師沒有馬上翻開,只是點頭:「那我這週看完,下週你再拿新的來?」
思蘊點點頭,從包包裡再拿出第二個資料袋:「這是空的。下次我再換。」
從那之後,我們就這樣交換著我的日記,一次一週,一週一袋。
**
思蘊寫得越來越多。有時寫一整夜,有時是詩、有時是圖。
有一次,思蘊遞資料袋給他時小聲問:「你真的會看完嗎?」
他說:「不只看,我還會在上面寫回應。」
思蘊愣了一下。
那是思蘊第一次感覺到:有人不只是“知道我在寫”,而是“願意和我一起讀”。
「你應該去寫書。」他後來這麼說。
思蘊瞪大眼:「我嗎?寫書?」
「妳的文字有節奏、有溫度,也有觀察力。」
他翻了一頁:「妳寫病房裡的觀察,比很多醫療人員都更細緻。」
思蘊低下頭,那句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心裡,不是痛,而是讓我終於有了重量。
**
那週他推薦思蘊一本詩集,是存在主義詩人寫的。
「不是療癒的書,是陪你想問題的書。」他說。
回家讀第一篇,就看見這句話:
「人不是被治療的,而是被理解的。人不是被分析的,而是被等待的。」
思蘊看了很久,才闔上書。
那一刻她明白,自己想成為的不是“病人”,也不是“案例”,而是一個正在努力活下去的——人。
**
日記交換也變得更自然。有時會在袋上貼便條紙註明:「這篇比較亂」「這首詩是寫給自己看的,但你可以讀」。他總是照做,也總是如期把那另一袋交回來。
每週的門診成了一種固定的節奏,一種知道自己還在努力的證明。
在門診室門口排隊時,會輕輕捏著袋角,就像在握著自己的心。
**
後來,有一天我遞給他的不再是資料袋,而是一封信。
單獨的信封,貼好郵票,寫好收件人。
思蘊說:「這封信……什麼時候想看都可以。」
他點點頭,只說:「我會好好收著。」
那封信裡這樣寫著——
仰天望晴空 白雲朵朵飄
你的聲音 如風在耳邊環繞
如何讓你知 活在轉折兩極點
在最孤單窗帷夜空寂靜掛念時
沒有你暖暖的語風 潦潦草草不再似成章
見了今日的你 仍像昨日的神采
只要有你 心就不再迷惘
過了燦爛的夏天 痛苦兩心難安 仍會降臨
滿滿的情意 一葉葉悽愴
渺茫語意 仍然無言
相望天空 思念他方
悲傷盼換上笑意 再會了你 別你這個春天
惟 怕日後夢醒 印象仍未淡忘
==
她沒有告訴他那封信是詩、是思念、還是什麼。
那不是為了他要怎麼回信才寫的,是為了讓思蘊知道——我有一個聲音,是可以被放進信封裡,然後送出去的。
那天她回家的路上,風有點大。
但心裡忽然就不怕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