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麼用力地愛我,
我卻還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那天出門時,媽媽正在廚房切蘿蔔。她哼著歌,刀聲輕快。
我站在門邊,鞋已經穿好,手裡握著一個空資料袋。
她抬起頭看我:「妳今天要早點回來吃飯喔!我有煮雞湯」
我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門口那塊墊子有點歪,我低頭整理好,沒有看著媽媽。
我沒有說我要去哪裡。她也沒有問。
她只是以為我又像平常一樣,去走一走、散個心。
其實那一天,我是要回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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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一直很努力地愛我。她愛得直接,也愛得具體。她不懂那些複雜的詞,不懂什麼叫創傷、什麼叫情緒重建。她只會說:「日子過了就好。」
我不是不感激,也知道那是她的方式。
她幫我洗澡時,會小心避開我燙傷的地方;我耳鳴時,她會一遍一遍大聲唸功課給我聽;我失控哭鬧時,她會抱著我說:「有媽媽在,不怕。」
但我還是常常,一個人在房間裡崩潰,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只是盯著牆看好久好久。
那時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些東西,不是「愛」就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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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問她:「妳覺得我會不會好起來?」
她說:「會啊,妳這麼乖,怎麼會不好?」
她笑得真誠,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可我聽完,卻想哭。
不是因為她說錯了什麼,而是因為我發現,我需要的不只是「好起來」三個字,我需要有人聽我說「為什麼我這麼痛?」、「為什麼我這麼怕?」。
這些話,我沒能跟媽媽說。她會聽,但她會太心疼,然後說:「不要想那麼多啦,媽媽陪妳就不怕了。」
我不忍讓她難過。於是我什麼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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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出門的路上,我想起很多細節。
媽媽曾陪我看病、拿藥、坐在門診外等我兩個小時,只為遞一瓶水。
她不是不關心。她只是不知道要在哪個時間點說哪句話,不知道怎麼分辨我是焦慮、還是解離。
她是用生活照顧我,卻沒辦法陪我走進那個黑洞。
但我不能怪她。
我只是……需要別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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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醫院的時候,候診區的燈光比我記憶中的還暗一點。空調有些冷,卻讓我感覺安心。
在登記櫃檯前停了一下,把那個紅色的資料袋從包裡拿出來。
手裡的袋子有點皺,角落還捲起來。我用指甲壓了壓,把它壓平。
這次我有東西要交出去。也有東西,想再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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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候診椅上,看著人來人往,忽然很安靜。
那種安靜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心的一個空位好像被騰出來了。像我終於承認了:我不能只靠媽媽的愛活下去。我需要更深的理解、一種安靜的等待,不帶評價、不急著回答的存在。
我想起了他的眼神,總是很專注地看著我,像是真的在聽。
還有他那句話:「寫下來也沒關係,妳交給我,我會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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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到家,雞湯還熱著,媽媽問我去哪了。
我說:「我去拿藥。」
她點點頭,沒多問,只是輕聲說:「那妳吃一點,湯我加了薑汁,會暖身體。」
我坐下來,一邊喝湯,一邊看著她的背影,有點想哭。
因為我知道,媽媽愛我。她這輩子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我好。
但有些地方……
是只有他—何醫師能懂的地方。
也只有他願意不帶「紅筆」讀我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