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嫚
在城市一條被遺忘的窄巷深處，藏著一間沒有招牌的店。
店裡的主人，是一位安靜的年輕女子。她的工作，是修補破碎的器物，用一種被稱為「金繼」的古老工藝。她以金漆為筆，描摹裂痕，讓每一次破碎，都成為一道獨一-無二的金色風景。
但人們來到這裡，真正想修補的，從來都不是器物。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進工作室，在空氣中，點亮了無數飛舞的微塵。空氣裡，瀰漫著生漆與老木頭混合的、一種近乎永恆的氣息。
店門的風鈴輕響，一位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她的眼神空洞，臉色蒼白，像是被一場永不結束的漫長大雨，浸泡了太久。她每走一步，都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像一個被記憶囚禁的囚徒。
她將一個用素色棉布層層包裹的物件，輕輕地、像對待一件聖物一樣，放在了女主角面前的木桌上。布巾展開，裡面是一堆破碎的、帶著可愛卡通圖案的陶瓷碎片。
那曾是一個孩子用來存錢的小豬撲滿。
「我不是想忘記他。」婦人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只是…不想再『看見』了。」
女主角伸出手指，輕輕拂過一片最大的、還帶著小豬笑臉的陶瓷碎片。
就在指尖觸碰的瞬間，她的世界被另一個時空淹沒了。
畫面閃現。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到有些刺眼的午後。一個小男孩，大概七八歲，正興奮地抱著一個沉甸甸的陶瓷小豬撲滿，蹦蹦跳跳地走在母親身邊。他每跳一步，撲滿裡的硬幣，就發出「叮叮噹噹」、清脆又富足的聲響。那是他要去玩具店，買下那輛夢想中的藍色腳踏車的聲音。
年輕的母親，滿眼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走到巷口的路口，人行道的綠燈正閃爍著，秒數開始倒數。「媽媽，快一點！來得及！」小男孩鴟奮地喊著，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掙脫了母親的手，抱著他那即將兌現的沉重夢想，搶先一步衝了出去。
「小心！」
母親那句被恐懼拉扯到變形的叫喊，被一陣更尖銳、更刺耳的煞車聲瞬間吞沒。
接著，是失控的卡車、一面在瞳孔中迅速放大的黑色車頭、以及陶瓷撲滿在半空中劃出的那道絕望的拋物線……
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只剩下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硬幣，與色彩鮮豔的陶瓷碎片，一同散落在怵目驚心的血泊旁。
……
女主角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停滯了。她閉上眼，將那份不屬於她的、尖銳的痛苦，以及那份「早知道就……」的無盡悔恨，緩緩沉澱下來。
她再次睜開眼，望向眼前這位，日日夜夜都被困在那片血色陽光下的婦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工作室裡只有器物碰撞的細微聲響。
女主角戴上棉布手套，將每一片陶瓷碎片，小心翼翼地清理、歸位，像是在拼湊一個散落的靈魂。她的動作專注而溫柔，不帶一絲評判。
當撲滿的雛形，被暫時固定好之後，她開始了最關鍵的步驟。
她拿起極細的毛筆，沾上調和好的金色漆，屏住呼吸，開始沿著那些尖銳的裂痕，描繪第一道金線。
筆尖落下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微微一顫。
她將那段血淋淋的、充滿尖叫與恐懼的視覺記憶，從婦人的腦中，一點一點地，完整地剝離出來，然後，將它封存在了身前這只器物的金色傷痕裡。
當最後一道金線完成時，女主角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她抬起頭，看見一直靜靜坐在角落的婦人，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但那淚水中，不再只有恐懼，而是多了一種終於得以釋放的、深沉的哀慟。
小豬撲滿被修好了。那些曾經猙獰的裂痕，變成了一道道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金色河川，賦予了它一種破碎後，才得以誕生的、獨一無二的美。
婦人接過撲滿，緊緊地抱在懷裡。她閉上眼，腦中浮現出孩子燦爛的笑臉，以及他將第一枚硬幣投進撲滿時，那清脆又充滿希望的聲響。
「謝謝你。」婦人從皮包裡，拿出幾張鈔票，放在了木桌上，聲音依然沙啞，但多了一份平靜。「這是修補的費用。」
「好的，請慢走。」女主角微微點頭，目送著婦人離開。
當風鈴聲再次歸於 tranquilidad，女主角獨自留在工作室裡，感受著那份不屬於自己的創傷記憶，在自己體內緩緩沉澱。她走到窗邊，看著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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