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點的光》
第一章|被偷走的功勞,與未說出口的夢
蘇芷珊在公司茶水間盯著紙盒裡的草莓蛋糕。
她剛滿四十歲,同事群組熱鬧地灌進一百多則貼圖,她卻對那份熱鬧缺乏踏實感。
行銷部的牆上貼滿年度 KPI,她負責的社群專案數字漂亮,卻被主管用一句「團隊努力」收走了功勞。
「芷珊,今天會後記得把簡報寄給我,我要拿去跟董事報告。」主管葉國倫探頭提醒,語氣像吩咐助理。
她笑笑點頭,笑容像一張緊繃的便利貼,隨時會翹起來落下。
在她的座位旁,是二十七歲的同事吳子齊,正在敲鍵盤,他做事快,腦袋也快,但還沒學會慢慢說話。
「學姊,這次活動爆衝超帥!不過上面應該又會說是策略部發動的。」他半開玩笑。
「習慣了。」她說,語氣不悲不喜,像把咖啡濾掉渣後剩下的清淡。
手機震了兩下,是高中同學群組「北一女 200X」的訊息。
蔡亭予傳來:「晚上有空吃飯嗎?我想聽你碎念。」
她回「可以」,又刪掉,最後改成一個不那麼承諾的「看看喔」。
午餐時間,同事相揪去新開的越南河粉店,她說她要加班,實際上只是想安靜。
她打開簡報,把每一頁的註解寫得明白,好像要替自己在黑盒子裡點一盞燈。
螢幕的反光映出她的臉,眼尾有細紋,眉宇間多了一道不確定的影子。
「四十歲了,還要在這裡爭麥克風嗎?」她在心裡問。
下午的全體會議,燈光微暗,投影布幕像一張巨大的白紙等待裁決。
葉國倫口條流暢,拿著她精修的數據,講出一個好像誰都能講的勝利故事。
台下有人點頭,有人打呵欠,掌聲在最後如期響起。
會議結束後,葉國倫拍拍她的肩:「下個月還要再衝一波,妳這套架構不錯,延用。」
她想問延用的是架構還是她的人,最後只說了「好」。
茶水間裡微波爐叮一聲,像提醒某件被迫熱過頭的事物。
她帶著蛋糕回座位,切下一小塊,草莓太甜,奶油也太甜,甜得像一種疲憊。
傍晚她準時下班,台北街頭的風帶著晚夏的潮氣。
她走到捷運口,訊息又來了,是老公陳仲維:「晚上記得早點回來,媽要來。」
她打了一行「好」,又在「好」後面加了個笑臉,想起婆婆看見笑臉就比較不挑剔。
在捷運中廂中搖晃,她握著拉環,看見對面的年輕女孩在滑短影音,字幕飛快,卻好像一句也沒看進去。
她突然很想哭,又覺得哭出來會讓妝暈開,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失手。
家門一打開,婆婆的聲音先到:「四十啦!女人四十要穩重,別老想換工作,安穩最好。」
她把蛋糕放上餐桌,對婆婆笑笑:「媽,先吃蛋糕。」
女兒陳以萱從房間探出頭:「媽,生日快樂,我做了卡片。」
卡片上畫著一隻螢火蟲,身體是亮的,眼睛卻是閉的。
「怎麼眼睛是閉的?」她問。
「因為在黑夜裡,靠的是身體會亮,不一定要看得見。」以萱說,語氣很認真。
她愣了一下,像被一句童言撞到。
晚餐桌上,婆婆提著菜市場的塑膠袋,講起鄰居誰家女兒升官有人疼。
陳仲維只說:「媽,吃飯。」
飯後收拾,水槽的碗盤敲出叮叮聲,像某種未完的合奏。
夜裡十一點,她在陽台曬了半濕的衣服,抬頭看天,台北的光害讓星星很少露面。
她突然想到高中畢旅去南投看螢火蟲,那時她跑在同學前面,怕自己錯過最亮的那一下。
如今她站著不動,倒像是在等一隻會飛的答案。
房間裡,陳仲維關了電視:「妳今天心不在焉。」
「我在想事情。」她說。
「又想離職?」他問。
她沉默兩秒:「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想在這裡退休。」
他嘆口氣:「現在景氣不好,保守一點比較安全。」
她沒有回應,臉在黑暗裡像一張空白的行事曆。
她想在某一天寫下新的工作,但那一天到底是何時,沒有人替她圈起來。
凌晨一點,她睡著了,夢裡是一片森林,遠處有綠點一閃一滅,像有人在遠方眨眼。
以上故事為虛擬情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