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獨立書店,與其說是書店,確實是妥貼的書店,僅限於富有情調的裝潢,工作的內容,無疑更是咖啡店。
誤打誤撞,進入了咖啡產業,一開始不敢喝美式,只覺苦如中藥,喝拿鐵的習慣主要是在大學,也是在我在南方獨立書店工作的這座城市,喝超商的拿鐵,為了提振早八上課的精神。
那時我僅有一台破舊生鏽的腳踏車,我會將超商的拿鐵放在籃子上,搖搖晃晃偶爾還會灑出來。
/
後來校園裡開了一家咖啡店,黑色系的裝潢,兼有大片落地窗,就開在圖書館旁,我從圖書館的遊魂,變成偶爾被人群環繞的咖啡店野鬼,回想起來,記得冷氣很涼,涼到讓我發冷,然而因為便利,我還是偶爾去那裡坐坐,然後看書。
後來校門口旁,開了一間鐵皮屋的平價咖啡店,庭院裡種植著花花草草,有一片小巧玲瓏的草皮,一位和藹的闆娘,廁所是流動廁所,很少學生於此逗留,或許相異於校園的咖啡廳,這裡很熱,冷氣對多數人來說根本像沒開,然而這溫度滿適合我的,後來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時候和學長一起去,多半自己,後來送了一本詩集給闆娘,闆娘回覆我的紙信已經不知所蹤,記得上頭用試圖工整仍有點歪曲的字寫著說──「我書讀得不多,但每次看你來店裡總感覺心事重重,鬱鬱寡歡,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或訴說的,我都很樂意聽你說……」大意如此,我總是如此幸運,一路上總能遇見許多善意的人,而有一次,闆娘向我訴說她過往不美滿的婚姻,關於賭博的前夫云云,然而當天我與同學有約,無法聽她說完她的生命足跡。
/
真正養成去各式各樣的咖啡店,是在花蓮的那段時光。
起先是因為孤獨,不想待在租屋處,那時志學街上有兩間風格相異的咖啡店,一間明亮躍動,一間沉靜深黑,都營業到一日將盡的時刻,比如晚上十一點。
我常常在這兩間咖啡店流連,明亮躍動的那間像餐酒館,也販賣酒水,播放的爵士樂有時像低調的嘉年華;另一間沉靜深黑,像一窟洞穴,總讓我想到愛麗絲夢遊仙境。
我在這一亮一暗的深夜咖啡廳,每到一日將盡的時候,就到店門口的煙灰缸旁,坐下然後點菸,在那段時光裡,我日日想洗去身上的鬱,流連於此於彼,像幽靈,像外國語境裡的幽靈,妄想在一亮一暗的咖啡廳裡,受洗成一枚靈活的太極。
/
那時她還不會騎車,常常要我載她出門,不論走哪條路到市區,總得越過橋,一座逼仄而短促,那座橋一直在施工,從我到此與離開時,都沒有真正修好;另一座非常寬敞卻綿長,越過橋的時候,不管是哪一座,我總是恐慌。
那些各種各樣的咖啡店我們去過,有些店一再地去,多半是去看書,沉默安靜地閱讀,或熱烈或冷調地聊文學、聊創作,有時候不聊這些,就只是聊天與談心。
一間陰暗小巧的店,簡略的木造小屋,十分有韻味,像沉定於黑暗溪水中的鵝卵石,第一次去時,我們環抱著一盞蘑菇狀的檯燈,玻璃彩繪的檯燈,彷彿魔幻的七彩的陽光,隔壁似乎來了一組「大人」,以侷促凌厲的語氣聊著投資與前景云云的物事,與這沉定深黑的木質小店調性十分不搭,我開玩笑說我們之後會不會也變那樣。
後來我獨自再訪花蓮,在這間小店外抽菸,老闆是和藹的日本人,拿來一個看起來嶄新的白鐵煙灰缸,好讓我抖落菸灰,我還想再待一會兒,以為雨已經停歇,然而迅即地一場大雨,命運般急打下來。
那天,我獨自在陰暗的木質咖啡屋裡,讀著詩集,這本詩集說著日常的小事物,以平實的口吻,時而讚頌,時而慧黠地思索,時而流水般清澈,彷彿困境與傷感在即將凝結時,就悄悄蒸發了,作者總能轉一個彎去到宇宙的輕盈裡,在莫名憂悶的時刻,讀著這樣一本,不只是「坐看雲起時」,還欣悅地一再讚頌雲的詩集,令人感到寬慰。
店裡似乎是一些大學男生,有人視訊和老闆學日文,其餘學生單純來喝咖啡,我傳訊和你說這樣的發現,你說本來也想找老闆學日文,而此刻你已啟程不久,已前往櫻花之國了。
雨本來停了,我抽完菸,回到昏暗燈光的座位,不是那盞七彩的玻璃光,然後繼續讀著那本詩集,其實那時候,那樣冷又微雨的秋末,那場像命運般的大雨,還沒真正打落下來。
/
外頭的雨聲愈發斗大,就打在毫無防備的木質小屋上,我再一次回到昏暗燈光的座位上,學著如何去看雲,雲來來去去,變化無定,奇妙無比的雲,總令人出神,奇妙的同義詞是殘酷,背後的那雙手,是誰的手,那透明的──時刻在跳舞的手是一雙永恆無常的手,生命總是矛盾的,生命不是矛盾的,正是因為這兩面性,這一體性,協和得完美無瑕,流水生生不息,時刻都在汰換,沒有一刻與上一刻相同,赫拉克利特著名的箴言。
/
我想所謂無常的意思是──充盈著生機,暗藏著破敗,破敗與生機相生相滅而源源不息。
像你在閒適時,在公園裡散漫地走,一片葉子偶然飄落眼前,墜到地面時,你清楚看見葉明明朗朗的脈,塊狀的褐斑深深映著淡去的黃,於是風替你翻轉葉子,你看見葉脈淺淺的那一面,發現那一面依舊翠青,彷彿時間沒有來過。
所以,所以愛也是無常的吧,這是悲觀還是達觀,然而我確信──無常的愛是永恆的,因此能不能詭辯地說,愛即是永恆的。
/
無常的愛是永恆的。
正是因為宇宙給我們全然的信任,正因為命運的疾馳或遲緩,要我們去改變,改變亦是無常的體現,正如生機勃勃,對於嚴寒的冬日來說,是一種豐盈,我們不斷地在或虛或實中,讚頌這場豐盈,然而換到另一條倒轉的歷程,秋日的葉開始枯黃,而後漸漸地落,而後悉數落盡,搖曳著的不是花葉,而是無邊的氣流,無邊的風。
然而我已厭倦所謂的象徵,淺顯的比喻亦是,辯證與思索或許不如淋一場痛痛快快的雨,在雨中專注,凝聚心神直到赤身露體,直到純真化成──永恆的神靈。
純真是永恆的神靈。
但此刻,我只是忽然想起一家,我和她曾經去過,現已歇業的法式甜點咖啡店。
2025.8.28 / 9.1,台南
#摘要由GPT輔助生成
#內文完全由作者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