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冤屈未盡,心聲難沉
那日,白雲負責在錢家接喪。我是第二日清晨,才與夏至重回錢家。
我問夏至:「你不信何嘉才是好人?」
他淡聲回我一句:「我只信死人不會說謊。」
我們沒進正堂,反而走到了廚房後的小柴房。
夏至俯身翻過一口半開的米缸,果然——在最下層找到了半包看似無異的香粉。我湊近一聞,心中猛地一跳。
「這味道……這是曼陀羅。」
曼陀羅花,香味幽甘,若與熱水一沖,極易溶解於飲湯中。過量則可使人頭暈、昏睡、窒息。
這香粉毒不致命,但若加熱、並與酒一併飲下,則會悄無聲息地奪人性命。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西廂錢寶玉閨房,曾看到那一盞未剪的燈油——油芯焦黑,燈下,有茶盞與酒壺。她不是自然病亡,是被人慢慢毒倒,再悄然悶死。
錢家唯一能出入廚房與臥房的人,是她夫婿,何嘉才。
我們回到靈堂時,白雲正和錢寶玉母親準備發喪事宜,何嘉才跪在棺前哭喪,哭得聲聲斷腸。我站在門外看著他,忽然想起范老那句話:「我不圖兒女感恩,只願妻子過得明白些。」
我走進去,一字一句問何嘉才:「你說是你發現她的屍身?」
何嘉才止了哭聲,看著我。
「那麼,那晚你睡哪?」
「我……在東廂,另外一側。」
「錢寶玉當晚有喝酒嗎?」
何嘉才一愣:「她……夜裡悶,想喝點助眠……」
「你既然在東廂未曾入內,那你怎知她喝酒?」
他神色一變,回頭看夏至,又看我:「你們懷疑我?」
我語氣淡淡:「我們只是來替錢寶玉問一句:她走得冤不冤。」
夏至此時遞上布包,當著錢寶玉母親的面,抖出那一包香粉,與早晨搜出來的茶盞。茶盞底下,赫然還留著未沖乾淨的殘粉,香氣濃得令人作嘔。
夏至當眾解釋:「這是曼陀羅香粉,與酒同服可致命。茶盞底下尚有殘粉,足證這東西曾被混入飲品之中。」
錢老夫人癱坐在地,喃喃念著:「怎會……怎會……寶玉對你好,你怎可這樣……」
我不忍多看。白雲過來扶住那位老夫人,說:「錢寶玉喪事我們會處理到底,一定替你好好送妳女兒一程。」
夏至則道:「屍體我會送往縣衙,這案子得查,你得跟我回衙門。」
何嘉才臉色灰敗,嘴唇抖了幾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背脊發寒。
人為財起意,害死一床共枕的女子,卻還能日日喊著「寶玉」、「吾妻」——這世間最毒的,不是藥,也不是鬼,而是人心。
錢寶玉死得不甘,她沒子嗣,沒後人,只留下幾間鋪戶、一位老母,和滿屋看戲的鄰人。
她是如何白活一場的?
我站在那間堂屋裡,想了很久。
直到離開時,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靈位。
白布飄搖間,我彷彿看到她站在棺側,穿著那件喜慶的紅襖,眼神卻悲涼得刺骨。
她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我,最後微微點頭。
我知道,她謝我替她說了該說的話,也終於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