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棺未冷,人心已寒
范老出山那天,小雨綿綿,紙錢飄得滿街都是。
我和白雲站在棺前送靈,夏至也來了,他總是隨縣衙的命,去幫忙登記死者資料、撿殘灰,偶爾還要查查死者有無非命。
他經常冷著一張臉,做事卻比其他官差都細。
這人初見時我不喜,覺得他話少得像死人,後來慢慢發現,他雖冷,心卻不壞,倒是個靠得住的搭檔。
發引後,我撐傘望了一眼那遠去的送葬隊伍。白雲喃喃:「下一樁活兒,已排到了下旬。」
我本想回去補覺,誰知那傘下的夏至卻朝我走來,語氣一如往常平平穩穩:「白家姑娘,縣南有具新屍,要不要一起瞧瞧?」
他從不廢話,一開口就上案情。
我嘆了口氣:「我才送完一個。」
他只道:「那這個,妳得送得更清楚一點。」
我便知道,事有蹊蹺。
—
這具屍,是縣南錢家莊的大小姐。
死者錢寶玉,年方二十七,身無長病,卻突在廂房中暴斃。報案的是她夫婿何嘉才,說是早晨推門進屋喚人,才發現她已氣絕多時。
我同夏至進屋時,那張床尚留著餘溫,屋角燈芯還未剪短,一盞還燒著。
「不像病死的,」我低聲說,「倒像是半夜驚醒,還來不及喚人……」
夏至已蹲身檢查:「頸後有點青痕。內臟無腐,嘴角微紅。像中毒,卻又不全是。」
我抬眼望了眼站在屋外的何嘉才。他一身素白,神情悲戚,說話溫溫的,聽不出半點毛病。
可越是這樣,我心越發沉。
錢寶玉是錢家獨女,父親早亡,家中只剩老母親與她相依為命。鋪戶田契全在她名下,她若一死,那筆家產,自然就要落到夫婿何嘉才手中。
靈堂尚簡陋,白布草草掛了幾條,靈位與供桌剛搭上,香還未點齊,唯有老奴一人忙裡忙外。
問起何嘉才,老奴低聲道:「老爺說他太難過了,不願見人。」
難過,卻能急著處理喪事,這事本就不對勁。
我在供桌旁蹲下,手中那炷香突然折了,我一愣,便見供桌下壓著幾張已燒爛的信紙。邊角還留著半句話:「……此資當留與母,餘交嘉才處置……」
這不是信,是遺囑。
而且,是寫得清清楚楚的遺囑。
我手一緊,轉頭對夏至低聲說:「她臨死前留過話。」
夏至點頭:「屍體我要帶回去詳驗,我會吩咐人繼續盯著這家人。」
我回過頭,正見何嘉才下樓,面上仍掛著一貫的溫和。
「白姑娘,多謝你們白事行親自來。」
我看他那張臉,忍不住問:「你昨夜可有與錢寶玉同眠?」
何嘉才回得自然:「沒有。我怕她淺眠,不敢吵她。」
「你們夫妻感情如何?」
「很好。她是個好人。」他嘆了口氣,語調溫柔得令人發毛。
「那你為什麼燒她的遺書?」
何嘉才微微一頓:「什麼遺書?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盯著他不放,忽見他袖口微動,一張撕裂紙片從袖中滑落。
他瞥見,眼神一寒,臉上那層偽善立刻碎裂。
「她早晚都得死。我陪她守了五年孝,這些年沒功也有苦,她欠我。」
「欠你?」
我冷聲道:「她只不過想保住一點娘家的東西,留給自己母親老後養命,你卻……」
何嘉才冷笑:「一個女人,有什麼好管家的?她死了,家自是我掌。我問心無愧。」
我氣得發抖,一把將那張殘紙抓起,扔在他面前:「你沒有心!你壓根沒想過她是被你害死的!」
「證據呢?」他咬牙道。
我抬頭,一字一句:「我會查出來。」
—
回到白家後,我坐在廚房,一句話也說不出。
娘見我臉色難看,遞來一碗熱湯。
「查得怎樣?」
我搖頭:「她走得不甘心。我不信她是自己病死的。」
「那妳要做什麼?」
我抿唇:「我要送她最後一程,送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該死得這麼委屈,也不該白白讓人佔了她的命與家。」
娘望著我,沉默了一會兒。
「去吧。」她說,「我們白家,是送人的,也該送得問心無愧。」
我點了點頭,忽然眼眶一熱,忍不住哭了。
這世上不怕死的人多的是,但願意為死人討公道的人,太少。
我擦乾眼淚,心裡只記住一句話——
錢寶玉,我會替妳把這筆帳,一筆一筆查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