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會館遇見
晉來坊的內廳極高尚靜雅，一張方桌四席，獨立屏風隔音，廂內燈火昏黃，撲鼻的香料與花茶味輕盈浮動。
賀錦鈺坐在我左側，右側是姚云馳，姚兄長則坐在我對向。氣氛，比我預期的要輕鬆許多。
「云馳年少時候啊，可不是現在這副冷樣子。」
賀錦鈺笑意盈盈，啜一口茶說：「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姚府後院，當時他不小心掉進荷花池，滿頭都是浮萍，還硬要說自己只是在研究水性。」
姚云馳眉頭一動，語氣仍冷冷的：「我那時才十二歲。」
「你十二歲的時候，就學著偽裝鎮定，裝作自己沒事，還要求不許告訴爹娘。」姚雲揚也笑了，這位兄長看起來寬厚，對弟弟感覺頗為寵溺。
我忍不住低笑出聲。
姚云馳本欲出聲反駁，轉過頭看向我，神色微動，終究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我不經意抬眸，正撞進他那一瞬收不住的眼神。那裡頭，竟藏了幾分，令人難以言說的溫柔。
正當我們說笑之間，外廳忽然傳來一陣高聲喧鬧。
「賀家千金與曹商人到了。」
我手中茶盞一頓，額角微微抽緊。曹商人？
姚云馳聽見，也略微偏頭看我一眼，他沒有說話，只起身掀開窗側的薄簾，朝外望去。
我也忍不住偏頭，果然瞧見曹厚德身旁，緊貼著上次見過的那名女子。那人專扮艷麗，一雙手挽在曹厚德的臂上，有說有笑，神情親暱。
心口一緊，像被棍子悶悶敲了一下。姚云馳見我臉色冷然，只默默闔上簾子坐下。
賀錦鈺看了一眼，忽然皺眉道：「賀家千金？她又自稱賀家千金了嗎？」
我一怔，轉頭看她。
賀錦鈺正色道：「我還沒介紹我的身分吧？我才是賀家千金，對！就是你想的那個賀家！」
我抬眸望向姚云馳，他對我點點頭，我突然明白為何那日在商會遇見時，姚云馳會對賀家千金四個字嗤之以鼻了！原來如此！
賀家是明洲商賈世家，亦是慶元最大的船商，無人不知曉！
「那位賀錦容，是我賀家旁支堂妹，我一向不愛理她。幾次在外頭遇人，她總跟人說自己是我妹妹，說是賀家千金……」
賀錦鈺撇撇嘴道：「我跟你說，還真有人真信！」
她眼神透過簾子，看了眼外頭方向道：「那個姓曹的，我記得他去年參與賀家新羅商船後，一回來就天天纏著賀錦容。那時我就警告堂妹說，聽說那姓曹的，是有婚約在身的，結果她竟然回我——搶來的才是愛！」
賀錦鈺嘆口氣說：「你說這樣的品行，我賀家怎願擔起她是賀家千金這個名！」
她說的氣憤，我卻聽的一瞬間，整個人像是掉進冰水一樣。
我一直以為，曹厚德是因為長年出海、聚少離多，才遲疑婚約；卻原來，那時他早已移情別戀，甚至甘願被一場虛名矇騙，轉投千金名門的懷抱。
所以，那些溫言，竟都是算計？我低下頭，手指緊緊握著茶盞，指節泛白。
「青黛姑娘？」賀錦鈺察覺不對，聲音放輕的喊我。
就在我快撐不住時，一隻手從右側伸來，忽然覆在我指間——微微發熱，掌心帶著些許薄繭，卻輕柔而篤定。
我抬頭，看見姚云馳側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深沉又安靜。
「沒事。」他低聲說。
這兩字，簡單得像一縷風，卻像風後春雷，把我壓抑許久的委屈一瞬吹開。我忽然明白，有時候堅強，不是因為不會痛，而是沒人看見你痛的樣子。
而姚云馳看見了，也沒有躲開。我眼眶紅得快要控制不住，卻又突然好像……可以不必再撐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