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說是他報的案
端午過後某日清晨,柳河口來人敲門,說河裡浮了具無名男屍。屍體已送往我家白事行,叫我們幫忙處理。
我與哥哥白雲趕回堂內,見那屍身已放妥,只是臉浮腫難辨,身上衣裳倒算齊整。
抬屍的是個自稱黃慶的男子,說他一早去河邊釣魚,發現屍體卡在石堆間,便報了官,是縣衙與他一起把屍抬來的,現正準備登記為案。
「我不認識這人,但見他死得淒慘……怎能見死不理?」黃慶說得一臉誠懇,語氣倒比我們這行還像在辦喪事的。
可我站在靈前,卻覺得背脊涼得發毛。
入殮時,我特地請母親素娘協助淨體。她擅觀細節,最是敏感。
她看完後,只低聲對我說:「這屍體入水前已昏厥,鼻口無水,顯是死後才被推入。」
我心一凜。
他不是溺死的,是被人殺後丟入水中。
—
當夜,我守靈時,見到他來了——不是那報案人黃慶,是那屍身的魂。
他站在靈前,濕淋淋地看著我,一臉倔強。
我試著問:「你……有冤要說?」
他點點頭,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過了好一會,他像是憋出力氣似的,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比了個「三」的手勢。
我愣住:「是要告訴我你姓什麼?」
他搖頭,再比了個「賭」的手勢——一手搓掌,像在摸骰子。
我這才明白,他想說的不是名字,而是死因。
——與賭有關。
—
第二日,我去縣衙詢問夏至。
他一聽賭坊兩字便起了警覺,去查了附近賭館。
一問之下,果然有賭場小廝來認屍。
「他叫吳來旺,這附近混了幾年,開過舖子後轉去做高利,專借賭客銀子吃息……」
我與夏至對視一眼。
小廝補上一句:「你說這個報案人是黃慶….不久前吳來旺倒是追過一筆債,是黃慶的。」
原來如此。
黃慶不是發現屍體,是怕屍體被人發現前,把他自己咬出來,便假借報案掩蓋。
當夜,我重回靈堂,魂影再現。
吳來旺看著我,終於露出一個不甘的笑:「我原想討回債,他卻……」
我問他:「有證物?」
他點頭,指向自己衣擺。
我翻查屍衣,竟在內袍夾層中找到一小塊破布,上頭半殘的墨跡寫著「黃」字,旁邊還有一張短簽——上書「欠銀八兩,賭資。」
就是欠條。
—
翌日,黃慶竟再次現身靈堂,神色自若,問後事安排得如何。
我忍著怒氣,問:「這具屍叫吳來旺,你可認得?」
他一愣,我又問:「這屍,可是你殺的。」
黃慶隨即笑道:「白姑娘這話可重了。我只是個報案人,怎會變成兇手?」
我冷聲道:「若非我家查屍細緻,銀票與欠條怕都被你毀了。吳來旺已託夢給我,說你與他有舊賬。他不說,怕死也不甘。」
黃慶臉色變了,張口欲辯。
我心中忽生警兆,才要後退半步,黃慶卻突然朝我撲來,手中竟亮出一截寒光閃爍的短刃。
「你少管閒事!」
我根本來不及閃避。
就在此時,一隻手從旁猛然扣住他的手腕,將那把短刃生生壓下。是夏至!
他不知何時已繞過後巷至此,此刻冷聲道:「你若真沒做虧心事,這刀是要對誰動?」
黃慶臉色鐵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掌推倒在靈堂前。
夏至手中拿著那張衙門找到的欠條與染血破布:「你可要跟縣衙說說,這字是不是你寫的。」
黃慶臉上一僵,轉身就想逃,被夏至一把按住。
我望著他掙扎模樣,只覺一陣噁心。
你說你報的案,可是屍,是你殺的。
我望著那副冰冷的棺木。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查兇手,而是有人肯替死人說話。
而我,恰好是那個聽見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