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陽光斜灑在上州群馬的田野。
庄助身穿一件藍染小袖,布料因多年勞作早已褪色,袖口縫著白色刺子補丁。腰間繫著舊布帶,下半身是一條股引,緊貼雙腿,方便在土壤裡彎腰走動。小腿外纏著腳絆,腳上踏著草鞋,下身沾滿泥土,卻不妨礙他俐落的動作。
「庄助呀,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你也趕快收工吧!地震之後,東京那裡很不平靜,聽說小枋山的山谷兩天前還有亂民趁亂打劫。早點回去,村子裡至少還有巡守隊保護大家安全!」隔壁農地的鄰居收工前,特地繞來叮囑。
「知道了,謝謝提醒!我把這批新苗固定好,馬上回去。」
「唉,那種事明天再做就好,幹嘛勉強呢?」
庄助對鄰居的牢騷只是笑笑,抹去額上的汗水,語氣輕快。
「這些洋瓜苗嬌貴得很,定植後一定要立刻澆水。白天太陽太曬,若移植後再澆水,它們馬上就會爛根爛葉。不辛苦一點,我們群馬哪裡能吃到最好的洋瓜呢?」
他口中的洋瓜,正是剛引進日本的歐洲哈密瓜。那濃郁的香氣與細緻的果肉,在東京一顆要價不菲,幾乎是一年農民的收入,成了王室與貴族間相互競價的奇珍水果。
鄰居看他毫無收工的意思,只懶懶揮手,戴上菅笠。
「務農就是要種稻米、小麥,種什麼洋瓜?洋瓜要多加磷肥,果子才會大又甜。可我們群馬夏天雨多,果子還沒長成,就被雨浸爛了,投資全都浪費啦。真是不切實際的傻小子!」說罷,人影隱沒在回村路上的芒草堆裡。
庄助都聽見了,卻沒放在心上。他繼續彎腰,用鏟子在翻好的土裡挖坑,小心翼翼地把瓜苗植入大地。
這塊田地,是兩年前從過世的爺爺名下繼承來的。面積不大,土壤也不特別肥沃,而且離灌溉水源有一段距離。每一次要引水灌溉,都得徵得鄰人的同意,不然他就得大費周章用水桶擔水來澆灌作物,十分辛苦。
庄助不是普通的農人。在繼承田地之前,他曾在橫濱港當過碼頭工人,也曾隨洋船出海,遠至歐洲,看過大海彼岸的世界。
他深知,這樣一塊小田若跟大家一樣種稻米,絕對活不下去。但若能轉種高經濟作物,例如洋瓜、草莓,那些貴族渴求的稀有食材,他或許能靠務農翻身。
然而,其他農人世代務農,手藝嫻熟,他卻是半路出家。整地、培苗的速度和成功率都比不上,更別說去年的收成,徹底賠錢。
他沒有退路。
天色漸暗,庄助仍埋頭在田裡,快要看不清手指,還有一堆瓜苗未完成定植。
忽然間……
嘎嘎嘎嘎!
一隻狐狸突然跳過田埂,衝到庄助面前,對他咧口大叫,好像在警告他什麼。
「咦?」他才抬起頭,狐狸立刻又跳進芒草堆裡,唰一下不見身影。
庄助還處於訝異中,身後突然傳出嬌柔委屈的女聲。
「請問,這裡離小枋山還有多遠?能不能跟你討一口水喝?」
猛然回頭,一位穿著小紋和服的小姐,一臉倦容,佇立在他身後。
「妳要去小枋山?用走的大概還需要一天半。妳一個人嗎?沒有馬車或是僕人跟著妳嗎?」
這位小姐容貌姣好,但臉色有些慘白,頭髮和紫陽花的頭飾被風吹得凌亂,看起來就是個落難的大小姐。
「我跟他們走散了……現在又渴又餓,你可以幫幫我嗎?」
那偌大深邃的黑眸中淚光閃閃,深不見底。
「真糟糕,我也下田一整天,水壺裡的水都喝完了。不然,我去井邊幫妳打個水好了……咦?啊!」
庄助無意間低下頭,看見這位小姐的下半身,不禁驚呼。
「妳的腳……妳的腳受傷了!」
「啊?」那小姐的眼眸中快速閃過一縷腥紅的反射,底下有不易察覺的殺氣。
她配合庄助的語氣動作,做出驚訝的表情,摀住自己的嘴。
「一定是迷路太久,我走到連鞋襪都不見,也沒有感覺呢。」
那雙潔白小巧的腳,腳踝纖細,足以讓男人為之心動。
庄助本能地移開視線,避免冒犯這位高貴的小姐。可隨著目光掠過,他發現那雙雪白的小腿上,赫然有一道紫藍色、幾乎見骨的傷口!
「妳的腿怎麼會傷得這麼重?這種傷口,西方醫學說會引起細菌感染。我們這鄉鎮偏僻,沒有藥能醫,會要人命的!」
庄助打從心裡焦急,急得團團轉,甚至沒注意到小姐振袖的領口微敞,香肩隱隱可見。
他扶著她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
「我去打些乾淨的水,幫妳清洗傷口,馬上回來!妳不要亂動,萬一大出血就不妙了。」
看著他慌忙離去的背影,小姐輕嘆一口氣。
「看來,是遇見善良的笨蛋了呢。」
她眼底的那抹紅逐漸消失,輕彈手指、讓小腿上可怖的紫藍色傷口縮小,變成比較淺的擦傷。
順便把振袖開敞的領口拉正闔起,望著夜空繁星,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庄助打水回來,蹲在地上,替這位貴氣的小姐仔細沖洗小腿上的傷口。
她說是因為趕路,潔白的雙足竟連足袋都沒穿,這在禮數上並不合宜。庄助於是撕下自己上衣的下襬棉布,墊在她的小腿下、托著腳,用乾淨的井水細心沖洗。
他嚴格遵守男女之間的分際,不敢逾越半分。
女子原本一言不發,見他笨拙卻小心翼翼的模樣,神情微微鬆動。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田裡工作呢?」
「等太陽小一些才行啊。」庄助擦了把汗,低聲回應,「這些來自英國的洋瓜幼苗太嬌貴了,若是在烈日下移植,還沒等澆定根水,就會活活曬死。」
「洋瓜?你在種洋瓜?」女子聽了,頓時興致盎然,「父親大人從東京帶過一顆給我品嚐,果肉是漂亮的粉橘色,還帶著濃郁香氣呢!」
「正是、正是!」庄助心裡暗自一驚,果然是貴族小姐,不僅見識廣,還能體會洋瓜的珍貴。他伺候得更用心,下田一日的疲憊,也因她這寥寥數語而被撫慰。
「我希望能在群馬成功栽種洋瓜。若小姐您想品嚐,令尊大人就不用千里迢迢跑到東京去買了!」
他那張老實的臉龐充滿幹勁,女子的眼神卻逐漸變得深沉。
「群馬雖然能種稻米,但夏季暴雨頻繁。過兩天颱風就要來了,你的洋瓜能撐得住嗎?」
庄助聞言,大吃一驚。
「過兩天有颱風?妳怎麼知道?我可一點風聲都沒聽說……」
大正時代,日本雖然加速西化,但真正的天氣預報,要等二戰後科技發展才逐漸普及。
女子挑了挑細長的柳眉,另有深意,「天氣悶得異常,我猜是要有風暴了。」
庄助神情茫然,抓抓後腦勺,聲音也透著無力。
「要真有風暴,那就糟了……瓜苗還沒穩根,若遇大水,十有八九全死。去年的颱風就讓我一無所獲,今年再失收,只怕得把田賣了,回橫濱當船工了。爺爺留下的遺產,也差不多用光了。」
他低聲嘀咕著,語氣滿是無奈。
「這樣一來,小姐您也吃不到群馬出產的洋瓜,而這一區的農民,更難體會轉作高級蔬果的好處……可惜啊,可惜。」
他開口閉口皆是洋瓜,若是尋常貴族女子,怕是早嫌他粗俗不堪。可這名小姐卻無半分不耐。
「若想今年有收成,明日日落之前,你務必要把剩下的種苗處理妥當。再遲,連上天都幫不了你了。」
庄助愣愣地望著她,忍不住問道:「小姐為什麼這麼懂天氣?」
女子淡淡回應道:「父親大人送我去東京女學院,修女老師教過一些西方知識。」
「能上學堂,大小姐果然不同凡響……」庄助眼裡泛出敬仰,「要是今年洋瓜順利,我一定挑顆最好的,送到小枋山親自叩謝!」
貴族小姐看著他真摯的臉龐,心底不覺一軟。
「你叫什麼名字?」
能向貴族領主報上姓名,對農民而言,是莫大的恩寵。
「小的叫庄助。」
「庄助,你知道嗎?若遇上妖怪,把名字說出去,他便能取走你的性命。」
「蛤?」庄助瞪大了眼。這種鄉野傳說在村裡流傳已久,但她為何偏要提醒自己?
女子從容俯視他,語氣溫柔卻帶著威嚴。
「以後別輕易答應陌生人過分的要求。我是酒井家的幼女,名叫杏子,這次從東京返鄉,路過此地。」
「欸?是小枋山酒井子爵的千金?」庄助嚇得差點跪下。酒井家城堡矗立於群馬,財力雄厚,聲勢顯赫。
遠處的狐狸再度鼓譟,在夜風中響得陰森。
杏子凝視前方,指著漆黑道路的盡頭。兩點螢綠的光逐漸逼近。
「記住,明天一定要完成洋瓜的栽種。」她正色囑咐庄助。
「那是父親大人派來的車隊,準備迎我回去。他脾氣嚴厲,若見我與你單獨相處,必定震怒。你快走吧!」
她腰間的金色家徽在夜裡閃爍,提醒着她身分與名節的重要。
庄助不敢多言,只向她深深一鞠躬,拾起農具,匆匆離去。
第二天,庄助一大早便起身,到田裡定植瓜苗。還沒等到日落,空曠的農地上已開始刮起大風,天空的雲層也越積越厚。
原來真的有颱風要來,杏子小姐果然厲害!他在心裡讚嘆著。
庄助加快動作,搬來一疊舊布和漁網,又砍下竹子插進土裡,勉勉強強替瓜苗搭起遮雨棚。當簡陋的棚架剛完工,天空便傾瀉起大雨。鄰田的農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極度狼狽,連農具都來不及收拾,就慌慌張張往村子裡跑去。
只有庄助依舊從容面對。然而,看著這雨勢,他仍為剛種下的瓜苗感到憂心重重。
到了半夜,風雨愈發猛烈。庄助因掛念田裡的情況徹夜難眠,乾脆披上斗笠蓑衣,冒險前往農地勘查。
將近抵達時,他遠遠看見一個奇異的景象:白日裡草率搭起的棚架旁,杏子小姐竟把振袖外掛展開,頂在頭上,蹲伏在地,替新種的瓜苗遮雨……
黑暗之中,雨絲紛飛。她潔白的膚色與淺色振袖在雨幕裡宛如月光,正為他的小小瓜苗築起一片溫柔的屏障。
這怎麼能行?讓出身高貴的小姐,在颱風夜為他的瓜田淋雨?
狂風早已吹亂她髮梢上的紫陽花髮飾,而她潔白的小腳,依舊未曾穿上足袋與鞋子。庄助心疼至極。
「杏子小姐!杏子小姐!」他顧不得瓜苗,更顧不得禮節,從遠處便大聲呼喚,捨不得她在這冰冷的雨夜裡,受這樣的罪。
他不確定杏子小姐是否聽見,因為就在呼喊聲落下時,那隻曾嘎嘎亂叫的狐狸竟竄到他眼前!
狐狸張開嘴,誇張得像個黑洞,尖銳的利牙足以咬碎任何血肉,卻未發出半點聲音。這詭異的一幕,嚇得庄助猛然倒退。
隨即,路旁的小竹林整片傾塌,伴隨土石流兇猛沖刷下來,徹底堵住通往田裡的道路,眼下再也過不去了。
還好有狐狸示警,庄助僥倖逃過傷害,但他滿心掛念的是……
「杏子小姐啊!」
颱風終於離境。鄰人的農地被土石流掩蓋,損失慘重。
但庄助的洋瓜田卻幸運地逃過一劫:不但匆忙搭建的棚架沒有倒塌,瓜苗也未受水傷。颱風的沖刷,甚至為他的田地引來一支小水流。
從此庄助的田地再也不需要借道鄰居的溝渠灌溉,上天賜予他一條自然的水道。
這條自然湧出的水道,水質也不一般。那水的顏色就像杏子小姐身上的振袖花紋,淺淺淡淡的杏色,宛若溫泉鄉的泉水,流經的土壤,都化為沃野良田。
連庄助隨手灑下的稻種,也結出特別飽滿的穗子。
「一定是杏子小姐的守護!我應該往小枋山親自登門道謝!」
庄助心裡惦記著她,但莊稼人的生活,永遠有做不完的勞務。
前陣子的關東地震,再加上颱風農損,受災範圍雖不算大的群馬縣農民,也得打起精神生產食糧,好盡快幫國家平穩糧食不足的動亂。
時間過得很快。洋瓜結實纍纍,等待收成的最後十天,庄助得直接在田裡打地鋪,免得盜賊偷走他辛苦一季的成果。這是堪比黃金的歐洲洋瓜呀!
那夜,他睡得迷糊,恍惚之間聽見狐狸又在躁吠,只好起身察看。
一睜眼,竟然看見杏子小姐佇立在身旁,笑瞇瞇地望著自己。
「杏子小姐!」他喜出望外,完全忘記身分的隔閡與時間的詭異。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呀。」夜色中,杏子小姐溫柔的嗓音宛如天籟,一字一句都撥動庄助的心弦。
「你真是個善良又勤勉的好人,在你的耕耘下,群馬終於種植出高品質的洋瓜,第一次要收成了呢。」
「都是託杏子小姐的福!」庄助脊背筆直,雙掌緊貼在地,額頭叩下,「上次颱風,要不是小姐您庇佑瓜苗,哪裡會有收成?」
杏子對他淺淺一笑,「你都看見啦。」
「是!」庄助又再次叩頭,「本該立刻前往您的住處獻上厚禮,但颱風過後村裡田裡都需要人手,我實在走不開……」
她依舊走到田邊的大石上坐下,不在意地搖搖手。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大小姐……其實人生一場,像我們這樣的大小姐,對世界最沒有用處。還不如像你一樣當個農夫,種出的莊稼能養活眾生,功德最為尊貴。」
「杏子小姐千萬不要自貶,您這樣說,讓小的深深惶恐。」庄助第三次叩首,向他的女神臣服。
他抬起頭,發現杏子小姐的雙足,依舊如一對出水銀魚,白皙裸露。
庄助壓低視線不敢直視她的足踝,卻從包袱裡摸出一雙編好的女鞋,畢恭畢敬地呈在她眼前的地面上。
「雖然不知道為何緣故,您不愛穿鞋子。但田地裡碎石多,怕再割傷您的皮膚。西式皮鞋我買不起,只能想辦法找人拿到南夷國最上等的藺草,替您編了一雙適合行走的草鞋。只是,我手頭上的錢,只夠買藺草,實在沒辦法再做一雙合身的足袋……」
杏子看到那一雙特別為自己編成的草鞋,眼裡浮起喜悅。
「幫我穿上!」
「咦?」庄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
「你為了我編了這雙草鞋,現在我要你幫我穿上,完成你的心願。」杏子的嗓音雖然柔和,此刻卻透出貴族的氣勢,讓庄助不敢不從。
「是……」
他窘迫地將包袱布攤開,隔著布,握住杏子嬌小的雙足,替她穿上草鞋。
即便在夜晚,月光下仍能清晰看見庄助滿臉通紅。
「多好穿的一雙鞋子呀!」杏子衷心讚賞,「還是庄助特地為我編織的。」
庄助的頭垂到不能再低。心底那點小小的奢望,在杏子小姐面前,被放大得讓他自慚形穢。
「穿上這雙鞋子,我的人生,就沒有遺憾了。」
庄助聽到杏子小姐的高興之語,非常不能理解。
「庄助,你要永遠記得:微小的善意雖然通常很無用,但有時候,卻可以幫你避免傷害!我會永遠為你的善良而祈禱!」
他正想追問,突然被強烈的睡意包圍,瞬間失去意識,再度睡去。
洋瓜收成了。因為庄助培育的瓜賣相極好,瓜肉格外甜美,還帶有一股其他水果的香氣,讓他賺進人生的第一桶金。
「就像是添加了杏子的香氣!」來收購的商人試吃後讚不絕口,對庄助說了這一句。
「杏子……小姐。」商人稱讚的用詞,對他來說大不敬。
他想到自己還沒到小枋山親自謝過杏子小姐,於是從貨車上硬是取下一顆成色最美、香氣最濃郁的瓜,用細棉布細心包裹好放入手袋裡,便立刻出發前往小枋山。
沒想到,千辛萬苦抵達小枋山酒井子爵的宅門,庄助稟報來意後,卻被大門口的「門番」,也就是守衛,賞了幾拳、直接轟了出去!
灰頭土臉的他,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酒井家,在市町的街尾終於找到一位願意解說的店老闆。
「你怎麼可以去子爵家的門口,說要找酒井小姐?他們家最小的孩子,的確是一位小姐沒有錯。但杏子小姐在三個月前,也就是初夏,外出時被『米騷動』的暴民殘忍地殺害了!」
「杏子小姐被殺了?」庄助一聽,震驚到抱著包袱裡的洋瓜,跌坐在地上。
「是啊,暴民還是為了搶她腳上的進口皮鞋,殘忍地殺了她,還剁下她的雙足。」
商家老闆蹲在地上,壓低音量,盡量靠近庄助的耳朵說。不敢放聲討論,怕惹禍上身,卻又壓抑不住強忍已久的分享欲。
「那雙皮鞋,據說是子爵去歐洲時特別帶回來給杏子小姐的,沒想到卻成了小姐受害的原因。子爵本人,也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上個月心碎猝死。這些傷心事接二連三,你剛才竟還貿然去敲門,沒被門番打死,已經是萬幸啦!」
得知杏子小姐過世,庄助整個人陷入巨大的混亂中。
他抱著那顆精選的洋瓜,從小枋山直接走回家,從白天走到黑夜,途中經過了自己的農地。
跌坐在已經收成、空無一物的田裡,庄助的臉,蒼白而扭曲。
忽然間,那條颱風過後才出現的小水流上,似乎飄著什麼東西。
庄助向前彎腰拾起,定睛一看,竟然是紫陽花髮飾!
他把包袱上肩,把拾到的髮飾捏在手心,順著水流,開始尋找水的源頭。
他越過了兩、三町農地,在鄰人廢棄已久的田地上,有一個新形成的堰塞塘。從周圍的植物與土壤看起來,應該是上次颱風造成的景觀。
而那水塘,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腐味。
庄助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在田四周找到一根長竹竿,開始在塘心裡打撈。而不負他所願,竹竿末端終於撈起了白骨……
一看就是人足。雖然其上的肉多已腐敗掉落,而小腿上利刃的切口,依然讓他看得觸目驚心!
「杏子……杏子小姐!」
庄助身體的力量,因為過度震驚而忽然抽空,整個人摔在那個包著洋瓜的手袋上,空氣裡瓜果的甜香與腐肉的腥味,交織成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庄助……』
彷彿是杏子在他耳際的呢喃,庄助的視線稍稍往水塘旁的草叢瞥去,竟看到那雙自己親手用藺草編織的草鞋。
「嗚~哇!」庄助瞬間哭了出來。
『穿上這雙鞋子,我的人生,就沒有遺憾了。』
美好的初秋月夜,是收成的時刻,杏子小姐用她獨特的方式,讓一個善良的靈魂得以繼續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