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歌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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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燈影搖紅


錦城的夜,是從河面開始的。

當夕陽最後一抹金紅沉入西山,兩岸的燈籠便次第亮起,先是三兩星火,繼而連成一片,最終化作一條流光溢彩的長龍,將整條錦河裝點得如夢似幻。河水載著這些光點,溫柔地漾開波紋,每一道漣漪都碎成萬點金紅,像是將滿天星子都揉碎了撒進河裡。

岸邊早已擠滿人,每月十五的花燈會,是錦城最熱鬧的時刻。

平時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們,趁著花燈名頭,纔可以在丫寰小廝的簇擁下,來到街上、掩著團扇,透過細密的篾縫偷瞧熱鬧。

書生們搖著摺扇,吟哦著即興作出的詩句;小販們吆喝著,叫賣各式各樣的燈籠和點心。空氣裡浮著糖畫的甜香、燭火的煙氣,還有女子髮間淡淡的桂花油味。

戲樓臨水而建,今夜更是燈火通明,彩綢從二樓直垂到水面,隨風輕揚,彷彿仙子遺落的披帛。歌伎們魚貫而出,個個妝容精緻,衣袂飄飄,引得岸邊喝彩聲連連。

忽聽得西水關方向傳來裂帛般的歡呼,人群如被風拂過的稻浪般傾斜——「來了!花魁畫舫出來了!」

但見三十六盞明月燈率先破開夜色,金漆描邊的巨舫緩緩駛出,船首立著的正是本年牡丹花榜奪魁的蘇芷蘭。她身著蹙金孔雀紋雲錦大袖衫,月華裙上萬點銀珠繡作滿天星斗,髮間赤金點翠步搖垂下九道流蘇,隨畫舫轉向叮咚作響。

岸上老秀才撫掌驚嘆:「真真是『雲想衣裳花想容』!這孔雀羽線乃南洋貢品,一匹值百金,日光下呈七色,月夜則幻作流銀,蘇大家莫不是把廣寒宮的霞帔披來了?」

畫舫漸近,眾人方看清芷蘭懷中抱著的焦尾琴竟以螺鈿嵌出團圓明月紋,指未動而光先流。

在蘇芷蘭身後,羅列了十數名歌伎和舞伎,站在最末尾的,是一名年約十三歲的歌伎,乳名小梨兒,她是頭一回見識這等熱鬧場面,低眉順眼、乖巧模樣,卻忍不住頻頻偷瞧岸上光景,小臉紅噗噗的,煞是可愛。

蘇芷蘭在畫舫上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引來"滿船清夢壓星河",岸上的騷人墨客們,怕不又要絞盡腦汁,硬擠出幾篇詩詞來附會風流一番。

這一夜的熱鬧終要歸於沉寂,稍晚時刻,河岸邊仍有些許遊人,或是放花燈,或是吟詩翫月。

幾個小丫頭相偕來到河邊,她們手裡都拽著小蓮花燈,早些時刻,要忙著伺候花魁與頭牌姑娘們,如今三更半夜,才有了自己的時間,來到河邊補放花燈。

小梨手裡緊緊攥著一盞自己折的蓮花燈,燈瓣歪歪斜斜,紗面泛黃,與周遭那些描金繪彩的花燈相比,寒酸得令人心疼。

「呵呵!小梨的花燈,怕是又要沉哩!」一個穿著桃紅衫子的舞伎掩口笑道,她手中的牡丹燈鑲著金邊,燭火透過薄紗,映出裡頭精巧的機關。

另一個綠衣舞伎接話:「可不是麼?去年她的燈才下水就翻了,真是晦氣。」

小梨低頭不語,只將燈籠往袖裡藏了藏。班主說過,蓮花燈若是漂不遠,便是福薄之兆。這話像根細針,輕輕扎在心口上,不見血,卻隱隱地疼。

戲樓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阿力扛著沉重的戲箱走出來。他是這裡的腳伕,二十出頭的年紀,常年搬運箱籠,讓他的手臂結實粗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這會兒卸了貨,他卻不急着走,只靠在門邊,目光越過長街,悄悄落在河岸邊那個纖細的身影上。

燭光映著他額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他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將手伸進懷中,摸了摸那枚溫熱的物事 —— 那是他省吃儉用一年才攢下的銀錢換來的。

正當此時,人群忽然一陣騷動。一盞極精緻的白蓮燈順水漂來,燈瓣層層綻開,每一瓣都用上好的杭綢製成,薄如蟬翼,透出裡頭明亮的燭火。燈座雕成蓮蓬模樣,還鑲著細小的珍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那燈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小梨面前。金光漾開,將她素淨的臉龐映得瑩潤生輝。

四下頓時寂靜,所有人都望向這盞突如其來的華燈,又順著它來的方向看去——但見柳樹下立著個青衫書生,面容清俊,嘴角含著溫文笑意。月光灑在他肩頭,彷彿披著一襲銀紗。

小梨的心忽然跳得急了,這盞燈,該是他放的吧?

戲樓裡人人都知道,最近常來個年輕書生,專為聽小梨唱曲。他總坐在角落,一壺清茶聽到散場,從不與人交談,只閉目細品,聽到妙處便微微頷首。有姊妹私下說,那書生看小梨的眼神,與別個客人不同。

阿力不知何時已走到小梨身後,表面上是護衛眾多歌伎們的安全,其實他最在意的還是小梨,他的嘴唇動了動,似要說什麼。卻見那書生緩步走來,阿力只得低下頭,往後退到柳樹旁邊。

「在下陳文遠。」書生拱手作揖,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姑娘的曲聲,如清泉漱玉,每每令人忘俗。」

小梨慌忙還禮,臉上燒得厲害。袖中的濕燈籠貼著手腕,涼絲絲的,與此刻滾燙的面頰形成鮮明對比。

「這花燈是公子....」她輕聲問,心裡盼著一個答案。

書生笑而不語,只望著那盞白蓮燈漸行漸遠。燈火搖曳,在水面上劃出一道溫柔的光痕,直向河心而去。

小梨不曾回頭,故而沒有看見 —— 柳樹後頭,阿力攥緊了拳頭,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他懷裡那盞小巧的蓮花燈,終究沒有拿出來。那是他跑了三家鋪子才選中的,燈瓣染成淡淡的粉,花心一點黃,像極了小梨笑時臉上的梨渦。

阿力原本想說:小梨姑娘,這燈給妳,定能漂到河心。

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書生的青衫那麼潔淨,言談如此風雅,而自己的粗布衣裳上還沾著戲箱的塵土。兩相比較,讓他自慚形穢。

那盞華美的白蓮燈越漂越遠,終於匯入萬千燈火之中,再分不清彼此。小梨望著那片光海,眼中漾著從未有過的神采。她彷彿看見命運終於為自己亮起一點溫柔的光,卻不知這光終究是借來的,照亮的,不過是另一段坎坷路途。

陳文遠臨走時,又回頭望了她一眼。月光灑在河面上,碎成無數銀鱗。遠處戲樓的笙簫聲隨風飄來,斷斷續續,如泣如訴。

「明日小生還來聽姑娘唱曲。」他輕聲道,這話像羽毛般搔過小梨的心尖。

她站在原處,久久不曾移動。直到人群漸散,河燈次第熄滅,才發覺戲樓後門的陰影裡,阿力還站在那兒。他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見她望來,慌忙藏到身後。

「小梨姑娘,」他囁嚅著:「夜涼了,添件衣裳罷。」

小梨這才覺出寒意,攏了攏單薄的衣袖,輕聲道謝。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書生離去的方向,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阿力沉默片刻,忽然從身後取出一個油紙包:「城東李記的桂花糕,還熱著....」

話未說完,小梨已搖搖頭:「多謝力哥,我不餓。」說罷轉身離去,裙裾掃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沒有看見阿力眼中的失落,也沒有看見他小心翼翼將油紙包收回懷中,更沒有看見那盞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的、終究沒有送出去的粉蓮燈。

今夜無眠的不止一人,戲樓後院裡,阿力對著那盞小小的蓮花燈坐了整夜,燭火跳動,映著他粗糙的手指和低垂的眉眼。

而河對岸的書生館舍中,陳文遠正對月研磨。案上鋪著宣紙,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他眼前浮現的是那盞華麗的白蓮燈 —— 那是他為討好知府公子特意購置的,不料卻失手落入河中,陰差陽錯漂到了那歌伎面前。

也罷,將錯就錯。他蘸飽墨,終於落筆:盤纏短缺,需銀五十兩...

窗外,真正的白蓮燈早已沉入河底,綢緞吸飽了水,珍珠脫落,被泥沙掩埋。就像許多來不及說出口的心意,初始分明,終究混濁。

只有錦河依舊靜靜流淌,載著千萬盞燈火,也載著千萬種心事,奔向不可知的遠方。河水映著月光,溫柔得像一個謊言。


第二章:明月誓言

自那夜花燈會後,戲樓裡的氣氛便有些不同了。姊妹們看小梨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連班主對她說話時,語氣也軟和了些。這一切,都因著那個青衫書生。

陳文遠果然日日都來,總是揀那靠窗的位置,一壺雨前龍井,幾樣精緻茶點,便能在戲樓消磨整個下午。他不與旁人交談,只專心聽曲,目光時時追隨著臺上那個纖細婀娜身影。

小梨唱曲時,能感覺到那道目光。溫潤如玉,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熾熱。每當唱到傷情處,她便見他眉頭微蹙;唱至歡快時,他又唇角含笑。這般知音,是她十三年來從未遇過的。

這日唱的是《牡丹亭》。小梨水袖輕揚,聲聲泣血: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她瞥見陳文遠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曲終人散,他卻遲遲不起身。待小梨卸完妝出來,見他仍立在後院那株海棠樹下,月白衣衫染著淡淡花香。

「姑娘可知,」他輕聲道:「聽君一曲,如閱盡天下至情至性之文。」

小梨低頭絞著衣帶,心跳如鼓。戲樓的規矩,歌伎不得私會客人。若是被班主瞧見....

「在下唐突了。」陳文遠似是看穿她的顧慮,後退半步,卻從袖中取出一卷詩稿:「這是平日所作,還請姑娘賜教。」

詩稿用蠅頭小楷抄得工整,墨香猶存。小梨翻開一頁,正見「願作春泥護梨花」之句,頓時紅了臉龐。

自此,二人便常在這海棠樹下相會。有時談詩論曲,有時靜坐聽風。陳文遠從不說輕薄話,只將滿腹才情娓娓道來。他說京城的繁華,說塞外的風沙,說書中讀來的千古風流。

小梨聽得痴了,她從不知天地如此廣闊,而自己囿於這方寸戲樓,竟如井底之蛙。

「若得自由身....」她不禁輕嘆。

陳文遠忽然握住她的手:「待我秋闈高中,定來為姑娘贖身。」

這話如同驚雷,震得小梨渾身一顫。她慌忙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我陳文遠對天起誓,」他目光灼灼:「若負此心,天地不容。」

此時此刻,誰也沒留意到後門縫隙裡,有一雙眼睛正望著他們。阿力原本是來送新到的戲服,卻撞見這般情景。他手中捧著的錦盒險些落地,忙穩住身形,悄悄退到陰影裡。

盒裡是他特意託人從蘇州捎來的雲錦,想著小梨若用這料子做衣裳,登臺時定更加光彩。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

院內,小梨早已淚眼朦朧。這些年來,不是沒有客人許過贖身的諾言,卻從無人這般鄭重起誓。

「小梨....不值得公子這般....」她聲音發顫。

「明珠蒙塵,終難掩其光華。」陳文遠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珮,輕輕放在她掌心:「此為家傳之物,暫作信物。待我金榜題名之日,便是迎娶姑娘之時。」

玉珮溫潤,還帶著他的體溫。小梨握在手中,只覺有如千斤重。


次日清晨,戲樓尚未開門,小梨便悄悄來到陳文遠寄居的客棧。她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裡頭是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唱曲得的賞錢,省下的月錢,甚至還有幾件首飾。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這些微薄之資....」她聲音漸低:「望公子莫要推辭。」

陳文遠怔怔望著那包銀錢,眼中情緒翻湧。良久,才長揖到地:「文遠何德何能...」

「只盼公子莫忘盟誓。」小梨輕聲道。


離別那日,秋雨瀟瀟。陳文遠撐著油紙傘立在船頭,青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最遲明年春日,必有佳音。」他揚聲道:「姑娘保重!」

小梨站在碼頭,任雨水打濕衣襟。直到烏篷船消失在煙雨盡頭,仍遲遲不肯離去。

她不知,戲樓二樓的窗後,班主正冷眼看著這一幕。待小梨回來,便將她叫到房中。

「你當真信那書生的鬼話?」班主冷笑:「這些年我看多了,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盡是讀書人!這些弔書袋的酸腐秀才,嘴裡說的全是屁話,比戲文還不可信。」

小梨垂首不語,只緊緊攥著那枚玉珮。

「也罷,」班主忽然嘆氣:「妳既鐵了心,我便給妳三個月時間。若他了無音信,妳就給我老實接客。」

自此,小梨便守身如玉。任憑客人一擲千金,她只唱曲不陪酒;縱有權貴威逼利誘,她也寧死不從。


三個月過去,是該兌現諾言了,可是小梨依舊不肯接客。

老鴇的竹鞭抽在手心上,留下道道血痕。

「不過是個戲子,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小梨咬唇不語,血珠滴落在裙裾上,暈開點點梅花。

最難熬的是夜裡,她常獨坐窗前,對著那輪明月唱他愛聽的曲。唱著唱著,淚就落了下來。

有時阿力夜歸,聽見這歌聲,便會在牆外駐足片刻。他懷裡揣著新買的傷藥,卻始終不敢叩門。

直到某個雪夜,小梨染了風寒,咳得厲害。阿力終於忍不住,將藥掛在門環上,輕叩兩下便匆匆離去。

小梨開門只見雪地裡一行腳印,和那包還帶著溫熱的藥。她望著腳伕蹣跚遠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卻也只是恍惚罷了,她的心,早已隨著那艘烏篷船,駛向遙遠的京城。


第三章:錦書難託

秋去冬來,錦河結了一層薄冰。戲樓簷下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晃,投下淒清的光影。小梨倚在二樓窗前,指尖在結霜的窗櫺上無意識地劃著「陳」字。

三個月又三個月,一年之期早已消逝,班主的臉色一日冷過一日。這日清晨,她將小梨喚至帳房,算盤撥得噼啪作響。

「王員外願出三百兩,只約妳遊湖一日。」班主面若寒霜:「李知府家的公子更是說了,若妳肯去他別院唱堂會,價錢隨妳開。」

小梨垂首而立,聲音雖輕,卻無比堅定:「我答應過要等他。」

「等?」班主猛地合上帳本:「那書生若真有良心,早該來信了!妳當我不知?他臨走時,妳連壓箱錢都給了他!」

這話像一記耳光,打得小梨臉色煞白。她抿緊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從今日起,搬去柴房。」班主冷聲道:「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登臺。」

柴房緊挨著廚房,終年不見陽光。牆皮受潮剝落,露出裡頭黴黑的磚塊。小梨抱著單薄的被褥站在屋裡,聽見窗外傳來姊妹們的嗤笑。

「呵呵!還真當自己是狀元夫人了?」

「也不照照鏡子,有那個命嗎?....」

最難熬的是夜裡,寒風從窗縫鑽進來,凍得她瑟瑟發抖。她將那枚玉珮貼在心口,彷彿這樣就能汲取些許暖意。

有時深夜,會聽見極輕的叩門聲。開門總見門檻上放著些東西:一包桂花糖,幾個熱包子,甚至有個小巧的手爐。她知道是誰放的 —— 那個沉默的腳伕總在夜深人靜時,悄悄送來這些溫暖。

這夜雪下得正緊,阿力又來送炭。卻見柴房門虛掩,裡頭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他猶豫片刻,終於推門而入。

姑娘蜷在榻上,臉頰燒得通紅,連呼吸都帶著灼人的熱氣。阿力慌忙擰了冷毛巾敷在她額上,又冒雪去請郎中。

診脈、抓藥、煎藥...他忙裡忙外,棉襖被雪水浸透也渾然不覺。直到天將破曉,小梨的燒終於退了,他才鬆了口氣,蹲在灶前擦汗。

「力哥....」小梨不知何時醒了,聲音沙啞:「多謝你。」

阿力侷促地站起身,雙手不知該往哪放:「應該的....姑娘好些了嗎?」

「何必對我這樣好?」她輕聲問:「我不過是個煙花女子。」

「姑娘不是!」他急急打斷,臉漲得通紅:「姑娘....姑娘是這世上最好的人。」說罷竟慌張地退了出去,連藥罐都忘了拿。


開春時分,河冰消融。戲樓漸漸熱鬧起來,唯獨小梨依舊被冷落。這日忽然傳來消息:春闈放榜了。

整個錦城都沸騰了,茶館酒肆都在議論新科狀元,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才子,而且是連中三元,堂堂的天子門生。

小梨正在後院洗衣,聽見這消息,木槌「咚」地落進盆裡。她跌跌撞撞奔向大堂,抓住正談笑的客人:「可知狀元名諱?」

客人被她嚇了一跳,訥訥道:「聽說是姓陳,叫陳....」

「陳文遠!」班主忽然接話,手中揚著一張喜報,「剛剛送來的!咱們錦城出了狀元郎!」

小梨愣在原地,耳畔嗡鳴作響。直到姊妹們圍上來道喜,她才回過神來,淚水早已模糊視線。

她當即搬回原來的房間,班主還送來新衣首飾。戲樓打出「狀元郎紅顏知己」的名號,一時間客似雲集,人人都想看看能讓狀元郎傾心的歌伎是何等天香國色。

小梨卻推了所有堂會,只日日坐在窗前繡嫁衣。紅綢上用金線繡並蒂蓮,一針一線都帶著甜蜜的顫抖。

轉眼又是月圓,她特地折了盞並蒂蓮燈,想要放入河中祈願。

卻見河岸邊,早已立著一人,身上背著包袱,做遠行打扮,這人正是力哥。

「力哥?」小梨來到河岸邊,輕聲詢問:「你這是....?」

「我要回鄉去了。」

小梨黯然垂首,不知為何,眼淚竟然掉了下來。

力哥轉頭看向她:「姑娘苦盡甘來,應當歡喜才是。」

小梨掏出絲帕,輕輕拭去眼淚,朝他施了個萬福。

力哥訝異退避:「姑娘這是....?」

小梨說道:「小梨兒這些年,多虧力哥照拂....」說著,就要掏腰包。

力哥趕緊阻止:「姑娘萬萬不可!」

「路上總是要些盤纏。」

力哥堅決不受,他看向小梨的手中絲帕,說道:「姑娘若是不棄,請賜予一物即可。」

小梨隨他視線,看向絲帕,這才會意,當下臉頰一紅。

其實小梨從小就在酒樓、戲院,早已看慣男歡女愛,力哥這些年對她的照顧,她豈能不知力哥的心意,但她芳心已有所託,故而對力哥一直以兄長看待。

小梨略一猶豫,就將絲帕遞予他。

力哥珍重收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別:「姑娘珍重了!」

說完就轉身大踏步而去,他知道這一別,此生即是陌路。

看著力哥離去身影,小梨忍不住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


轉眼間,一個月又過去了。

小梨自從有了「狀元紅顏」的名頭,老鴇對她也巴結了幾分,還特意派了個年紀比她還要大五歲的貼身侍女宛紅給她。

這一天,小梨出了閨房,卻見宛紅蹲在後門台階上,對着一地碎紙片發呆。

「宛紅妳在燒什麼?」

宛紅慌忙起身,眼神閃躲:「沒....沒什麼。」腳下卻將尚未燒化的紙片踩了踩。

小梨眼尖,看見是寫著字的紙片。她藉個由頭,把宛紅打發走了,這才拾起紙片。上面隱約可見「駙馬」、「尚主」等字樣。

她心頭莫名一沉,卻又不及深思。


如此又過月餘,狀元郎依舊音訊全無。班主漸漸失了耐心,這日直接帶了個鬍鬚花白的老者進來。

「這位是徐州來的張老爺,願出千金納妳為妾。」班主語氣不容拒絕:「明日就過門。」

小梨驚得打翻茶盞:「不可!我與狀元郎已有婚約....」

「婚約?」班主冷笑,終於甩出一封信:「我託人從京城打聽來的,妳自己看罷!」

班主與花白老者離去後,小梨這才去碰信函。

信紙華貴,帶著龍涎香的氣息。上頭字跡確是陳文遠的,卻寫得冰冷徹骨:「昔日戲言,豈可當真?今蒙聖恩,尚主在即,望卿自重。」

「尚主」二字墨色尤重,彷彿刻意要撇清關係,碾碎什麼似的。

要知道,所謂「尚主」,就是男子迎娶皇室公主的特殊稱謂,這是為了規避「娶」字以維護皇室尊嚴。

小梨踉蹌一步,扶住桌案才站穩。她忽然想起那日看到的碎紙片,想起宛紅異常的神情....

小梨傳喚宛紅前來,當面質問她:

「原來....妳早就知道了?」

宛紅害怕得瑟瑟發抖:「上個月去買胭脂水粉,聽京城來的客商說起....說新科狀元做了駙馬。」她低頭:「我怕姑娘傷心,所以沒敢聲張....」

話未說完,小梨已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未繡完的嫁衣。


當夜,小梨拆了嫁衣,將金線一根根抽出來。燭火跳動,映著她死灰般的面容。

宛紅守在窗外,聽見裡頭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心如刀割,奈何姑娘命她不許進屋。

更鼓敲過三響時,在門外打盹的宛紅忽然聽見房內傳來輕輕的歌聲 —— 是小梨時常哼的那支小曲。聲音很輕,卻異常平靜。

宛紅心頭忽然有不妙預感,渾身一顫,瘋了似的撞開房門。

只見樑上懸著一匹白綾,小梨正踮腳將脖子往裡探。燭台下壓著那封絕情信,墨跡被淚水暈開,像一道道黑色的傷痕。

「姑娘不可!」她衝上前將人抱下,聲音發顫:「為那樣的人,不值得啊!」

小梨在她懷中癱軟如泥,眼神空洞得嚇人。許久,才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這人間....太令人心寒....」

此時,窗外忽然傳來喧囂聲,由遠及近。鑼鼓急響,夾雜著驚惶的呼喊:

「叛軍破城了——!」


第四章:烽火故人

錦城的夜忽然被撕碎了。

先是遠方傳來悶雷般的響動,繼而火光沖天,將半邊夜空染成猙獰的血色。鑼聲、哭喊聲、馬蹄聲混作一團,像沸水般在街巷間翻滾。

「叛軍進城了!」

不知誰尖利地喊了這一聲,戲樓頓時亂作一團。

歌伎們驚惶失措,有的抱著首飾匣子四處躲藏,有的癱軟在地泣不成聲。班主早沒了平日威風,隻身縮在帳台後,算盤珠子散落一地。

小梨卻異常平靜,她慢慢坐起身,對鏡理了理鬢髮,將那枚玉珮輕輕放在妝台上。鏡中的人臉色蒼白,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 那是心有死志之人特有的光芒。

「姑娘快逃吧!」宛紅衝進來,額角帶著血痕:「亂兵見人就殺....」

話音未落,大門已被撞開。幾個披甲兵士闖進來,刀尖還滴著血。為首的掃視一圈,目光落在小梨身上:「帶走!」

宛紅猛地撲上前擋在她身前:「軍爺行行好...」

話未說完便被一腳踹開,頭撞在柱子上,頓時血流如注。

小梨被人粗暴地拖出門外,長街已成煉獄,到處是奔逃的人群和追逐的亂兵。她聽見大戶人家宅院裡傳來絕望的哭嚎 —— 那是婦人們在自盡殉節。

她心想,橫豎都是死,待會賊人若要用強,她就一頭撞死,要不然就咬舌自盡。

然而,賊兵卻把她關進祠堂裡。

一同被關押的,還有其他熟識的幾個歌伎、舞伎們,甚至連別家酒樓的也抓來了。總共十來個窈窕女子。

如今祠堂裡,已經懸了七八條白綾。幾個歌伎正互相繫著繩結,手抖得厲害。

「小梨....幫幫我。」平日最愛笑鬧的桃紅衫子姑娘顫聲道:「我怕疼....」

小梨默默接過白綾,手指意外地穩。她將繩結打了個牢牢的雙環,還細心地墊了塊軟布。

輪到自己時,她竟覺得解脫。蹬開凳子的那一刻,喉間劇痛襲來,視線開始模糊....

忽然「嗖」的一聲,白綾應聲而斷。她重重摔進一個堅硬的懷抱。

朦朧中看見一位戴著猙獰面具的男人,身上穿著與亂兵不同的鎧甲,眼神銳利如鷹。他單手抱著她,另一手持弓,身形剽悍至極。

「帶回去。」他對部下吩咐,聲音低沉沙啞:「好生看著。」

小梨被扔進一輛馬車,車外傳來那將軍的聲音:「看好了,少一根寒毛唯你是問!」

負責看守的是個圓臉小兵,約莫十六七歲,說話帶著濃重的北地口音:「姑娘別怕,我們將軍不是壞人...」

沒有答話,只有小梨壓抑的抽泣聲。

馬車日夜兼程,小梨幾次想尋死,都被那小兵及時發現。後來那位猙獰面具將軍索性將她帶在身邊,共乘一騎。

她這才看到他佈滿老繭與傷痕的手,觸目驚心的刀傷,可見這位將軍是屍山血海中殺伐出來的。

有次夜宿荒廟,她假裝睡著,悄悄摸出發簪,朝著自己脖頸,就要刺下去。

還未動作,他已閉著眼開口:「若我是妳,就留著性命看看結局。」

她愣住:「還有什麼可看?」

「比如,」他依舊閉目:「看看負心郎如何遭到報應。」


叛軍一路勢如破竹,卻在關口駐紮下來。

將軍似乎很忙,常與部下議事至深夜。

但每當小梨輾轉難眠時,總能聽見他巡營的腳步聲在帳外停留。

那圓臉小兵漸漸與她熟絡起來。某日送飯時悄聲道:「我們將軍原是有情郎哩!聽說因為未婚妻被權貴所害,這才揭竿起義....」

小梨心頭一震,莫名想起阿力,那日他離去身影,至今猶在眼前.....

「如今這亂世,不知力哥他.....」小梨不禁黯然神傷。


這夜軍中忽然大亂,喊殺聲四起,火把亂晃。將軍衝進帳中,甲冑上滿是血污:「跟我走!」

她還未反應過來,已被他拽上馬背。數十騎親兵緊隨其後,殺出一條血路。

直到天明時分,身後再無追兵。眾人歇在山洞中,個個帶傷。將軍清點人數,神色凝重——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剩十九人。

圓臉小兵遞來水囊:「將軍,喝口水吧!」

他接過時,手微微發顫。小梨這才發現他後背插著半截斷箭。

「我來幫您....」

「不必。」他擋開她的手,自己咬住一桿箭矢,小兵從他背後將箭拔出,鮮血噴湧。

包紮時,他忽然問:「姑娘可還記得戲樓後門那個腳伕?」

小梨怔住:「力哥?他....」

話未說完,洞外忽然傳來號角聲。將軍猛地起身:「追兵到了!」

混戰中,小梨的馬受了驚,直往懸崖衝去。眼看就要墜落,卻被人飛撲救下。兩人滾落在草叢中,她抬頭時,正看見將軍的猙獰面甲脫落——

月光照亮那張帶著雙刃刀疤的臉。

小梨突然睜大眼睛,某些被遺忘的碎片紛紛湧現:雪夜裡熱騰騰的糕點、門環上掛著的傷藥、總在窗外徘徊的腳步聲...

「力哥?」她顫聲喚道。

他動作一滯,頹然鬆開手。那兩道刀疤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可眼神卻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姑娘,」他輕聲說:「本欲不願與妳相認的。」


第五章:燈火長明

山風凜冽,吹得篝火明滅不定。阿力——或者該稱他李將軍——正仔細攪動鍋裡的野菜粥。那兩道刀疤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握勺的手勢,卻還帶著當年腳伕的影子。

小梨裹著破舊的軍氅,靜靜望著他。這些日子來的疑團漸漸分明:為何他總在窗外徘徊,為何知曉她愛吃桂花糕,為何冒死從亂軍中救下她....

「力哥為何不早說?」她輕聲問。

勺子在鍋邊輕磕一下,他低頭添柴,火光跳動在頰邊傷疤上:「那時妳是臺上的明珠,我不過是個抬箱子的苦力。」語氣平淡,卻藏著多年積壓的自卑。

粥沸了,白汽氤氳。他盛了滿滿一碗遞來,手上猶有刀傷,那是拚死護她周全所致。

小梨接過陶碗,忽然問:「你臉上的刀傷....?」

他苦澀的笑了笑,臉上刀疤更顯猙獰:「我本欲回鄉,卻碰上盜匪劫路,拚殺中,挨了兩刀。」語氣輕描淡寫,她卻看見他頸間還有道更深的新傷正滲著血。

小梨掏出絲帕,為他擦拭血跡。

「那....你為何加入叛軍?」

力哥笑了:「義軍帶頭大哥,恰是我兄弟,妳說我能不加入嗎?」


逃亡路比想像更艱難,官軍懸賞千金要李將軍人頭,他們只能往深山裡鑽。有時宿在獵戶廢棄的木屋,有時就著山洞避雨。

小梨從未吃過這樣的苦,手腳都生了凍瘡。力哥總是默不作聲地備好熱水草藥,夜裡將最厚的鋪蓋讓給她,自己守在風口。

某日暴雨,他們躲進破廟。雷聲轟鳴中,她終於問出心底最深的疑懼:「力哥你是可憐我?」

他正修補漏雨的屋頂,聞言動作頓住。良久,瓦片上傳來極輕的嘆息:「那年冬雪,我病得快死時,姑娘給的那個包子....至今還熱著哩!」

原來有些心意,早在不經意間種下,靜默生長如苔蘚,縱使風雪摧折,終究不死。


春深時節,他們找到一處廢棄的山居。阿力修好籬笆,墾出菜畦,她補好窗紙,掃淨樑間蛛網。某夜她輾轉難眠,聽見隔壁傳來壓抑的咳聲 —— 他那日為救她受的內傷,始終未愈。

她起身煎藥,推門時見他正對燭火縫補衣裳。粗糲的手指捏著細針,笨拙得令人心酸。

「我來吧!」她接過針線,淚水卻模糊了視線。當年戲樓裡最靈巧的繡手,如今連針都穿不進了。

他忽然握住她顫抖的手:「明日我去鎮上請郎中。」

「不可!那懸賞令....」

「妳的眼睛更重要。」他語氣堅決,像當年扛起最沉的戲箱。


他終究去了,裹著農人的粗布衣裳回來時,卻帶著兩盞未點染的素紗燈。夜裡他熬了通宵,笨拙地裱糊描畫。天亮時,掌心滿是竹篾劃出的血痕,燈上卻開出歪斜的蓮花。

「上月十五沒能放燈。」他有些窘迫地遞過燈籠:「今兒個補上。」

她怔怔接過,燈紗上染著淡淡的紅 —— 是他調藥汁時混了指尖血。


深山歲月慢如溪水。她眼睛漸好時,便坐在門檻上教他認字。他握筆的手總是發抖,寫出的字卻筋骨分明,一如其人。

有日她翻出當年那枚玉珮:「這個....拿去當了吧!」

他卻搖頭,將玉珮推回給她:「妳身邊沒個首飾,是我虧待了妳。」

她卻笑了:「如今山村野婦,還需要什麼首飾?不如換些糧食還要實在些。」

他終究還是把玉珮當了。


秋風起時,她忽然輕聲哼起當年的小曲。嗓音不如從前清亮,卻添了沉靜的韻味。他正在劈柴,聞聲頓住,斧頭險些傷了腳。

「怎麼不唱了?」他啞聲問。

她低頭淺笑:「怕嚇跑山雀。」

他卻鄭重地擺好木凳:「我想聽。」

她於是唱起來,沒有彩幔華燈,沒有滿堂喝彩,只有落葉簌簌相伴。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他忽然別過臉去。

許久,悶聲道:「比當年....更好聽。」


第一場雪落下時,鎮上傳來消息:

皇城陷落,聖上倉皇西逃,亂軍屠城,皇室公卿權貴盡遭屠戮!

恰是:


内庫燒為錦繡灰,

天街踏盡公卿骨!


據說皇室公主、駙馬、富商、豪族,無一倖免。


這一天,小梨正在窗邊糊窗紙,聽聞時手下一頓,窗紙被捅破了一道口子。

阿力默默取過新紙,仔細補好缺口。


夜裡小梨突然道:「其實....早就不恨了。」

他正在補鍋,聞言抬頭看她,沒說什麼。

「若無當日負心意,何來今日萬般劫?」

小梨悠悠吟詩,將針線收進匣子,聲音平靜如深山古井。


又到月圓夜,力哥今年做了對並蒂蓮燈,染燈紗時特意採了鳳仙花汁。

小梨點燈時發現燈座刻著兩行小字 —— 是他練了整月的:


願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離


溪水載著雙燈漂遠,再沒有熄滅。

她望著燈火輕聲道:「力哥,我們要個孩子吧!」

他正幫她披上外衣,聞言頓住,眼眶漸漸紅了。

許久,才很輕地應了一聲,像怕驚醒什麼美夢。


很多年後,有驛丞親自上山送信。

婦人溪邊浣衣,老漢在旁讀信 —— 是當年那個圓臉小兵寫來的,如今他已做了鎮國將軍。

驛丞討水喝時,看見屋樑下懸著一對褪色的蓮花燈。

風過時,燈下的玉鈴噹作響,聲如碎玉。


臨別時老漢相送,驛丞恭敬回禮,忍不住問道:「老將軍可曾後悔?聽說當年您本可封侯拜相....」

話未說完,溪邊忽然傳來清越的歌聲。

老漢回頭望去,眼神溫柔似春水: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歌聲乘著山風飄遠,驚起幾隻山雀。它們撲棱棱飛過溪面,掠過那對依偎遠去的燈火,飛向霞光燦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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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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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讀到一篇有趣的文章,都會有看見流星劃過夜空的喜悅,希望你也有這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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