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本書能像一封信,
它的封面就是那還未拆開的信封。
玉米辰老師的《若是咧送批》,從第一眼便不是輕盈的邀請,
而是一種帶著重量的召喚。

✉️封面上,枝椏扭曲的樹幹盤根錯節,
枝頭纏滿帶刺的鐵絲網,
一個鳥籠被懸掛在其中,
裡頭堆疊的是厚重的信紙。
下方的植物張開大口,露出尖牙,
像是未竟的呼喊、像是傷口。
這樣的封面奠定了全書的氣氛,
這是一封從威權統治下,
從鐵櫃裡取出的長信,
它要送的是文字,更是歷史。

✉️此書採用經摺裝的方式,
全書展開長達八百多公分,
翻開時像是一條無法一眼望盡的長路。
這樣的設計,除了視覺上的延伸,
更把「送信」轉化為「走路」的體驗。
每一次翻頁,像是郵差蹬踏單車的下一步,
每一次展開,都是跨越一段新的山川、林地、田埂。
經摺的形式原本多用於佛經或祈福文字,
帶有「持續誦讀、代代相傳」的意味。
這樣的裝幀將一封「遲來的信」
化為一段漫長的旅程,提醒我們,
歷史不是一次性可以讀完的,
它必須被反覆展開、反覆閱讀,
才能抵達真正的意義。
經摺裝的另一個意義,
在於它的正反雙面皆可讀。
正面讀完,翻至背面,
背面之尾又銜接至正面開頭。
這種循環效果有形式上的連貫,
更警示著歷史中的人間憾事可能「一再重演。
送信的旅程永遠未竟,歷史的提醒從未結束。

✉️在繪本裡,最先迎接我們的不是道路,
而是一片由「信封建築」堆疊起的城鎮。
那些房屋的牆面上有著各區的郵遞區號,
讓整個城市宛如國家檔案館的延伸。
郵差騎著車,穿行其中,顯得渺小而孤單。
這裡的「郵政」不代表信件自由流通,
而是封鎖、收押、扣留的象徵。
信件成了數字,數字成了冷漠的檔案櫃。

郵差遇見一株纏滿鐵絲網的巨樹,
枝頭吊著盛滿批信的鳥籠。
那些原寫給家人的信,
自1947年228事件後的白色恐怖年代被扣留,
半世紀後才重見天日。
畫面殘酷而真實,愛與思念被囚禁,
也提醒我們不容再度失落。

✉️更沉重的,是大山,
畫面中占據整頁的山勢高聳、無法逾越。
郵差只能在縫隙裡前行。
這些山像是歷史的沉默巨石,
壓得人喘不過氣。
山腳邊緣那紙張撕開的毛邊,
隱約藏著長著利齒的巨口,
提醒人們,這條路並不安全,隨時可能被吞噬。

在森林場景裡,筆直的樹幹像牢籠,
交錯的枝條如同鐵絲網,
把空間切割成一個沒有出口的禁地。
郵差不是自由的旅人,
是被困在森嚴秩序中的人。
這正是當年的氛圍:沉默與禁聲,無處不在。

✉️橋梁的場景更是震撼,
高懸的橋墩,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郵差仍堅持前行。
這是書中強烈的象徵之一,
送批之旅本身就是一種冒險與使命,
哪怕前路再險,也必須跨越,
因為這些信件不容遺落。

✉️隨著經摺展開,
郵差逐漸從年輕變為白髮蒼蒼。
他親自扛起裝滿批信的鳥籠,
那是歲月的重量,也是責任的重量。
當他終於抵達墓園,
信件只能送到墓碑之前。
這一幕格外沉痛,
信雖回家,卻無人能再親手拆閱。
那些「遲來的愛」成了陰陽兩隔的告白。
這段畫面,讓人無法逃避歷史的殘酷真相,
真正的收信人已不在,而我們是見證者。
✉️有一幕,郵差的信件隨著顛簸飛落,
文字問道:「有人可以收信嗎?」
這一句直擊人心的疑問,
把讀者推向故事的終點,也是新的起點。
因為這些信件最終的收信人,
其實是我們。
✉️這本繪本像是一場儀式,
每一次翻頁,都是一次代替前人收信。
我們讀到的,不只是郵差的旅程,
而是那些被拖延數十年的遺書、
那些寫給親人與孩子的最後話語。
作者用經摺裝、用紙雕質感、
用象徵性的圖像,
讓讀者參與這段遲到的送達。
這是藝術創作,也是歷史回應。
當郵差老去,當墓碑靜默,
唯一能回應「有人要收批嗎?」的,
就是我們當代的讀者。
✉️送信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責任,
讀信,不只是為了感動或眼淚,
而是為了記憶與思辨,
我們如何面對過去,又要如何走向未來?
當讀者隨著翻頁一路前行,
會感受到郵差逐漸從青年到老年的轉變,
這也是世代的投射。
每一摺頁,都是時間推移的痕跡,
每一段風景,都承載著時代的沉默與掙扎。
✉️從封面的荊棘與鳥籠,
到經摺裝的延展,再到最後的叩問,
整本書就是一封信,
從過去寄到現在,交到我們手裡。
這是一封不能再被遺忘的信。
它要我們收下,打開,讀完,然後繼續傳遞。
《若是咧送批》(精裝紀念版)
作者|玉米辰
出版|玉山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