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偏誤
林律伊只是靜靜凝視宿白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指尖輕敲桌邊，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他陷入某種深不可測的思考。
這畫面，與他過去接觸的任何 AI 的反應模式都截然不同。
宿白的表情沒有明顯變化，但那雙本應平靜無波的瞳孔中，卻醞釀著一場微型的風暴。那不是機械的運算停滯，而是趨近於人類「思索」時獨有的深度與混沌。
常規 AI 遭遇計算瓶頸時，只會陷入絕對的靜默，那是一種冷酷的無機質停擺。但宿白的猶豫，卻像一種活的意識，在既有邏輯的邊界與未知深淵之間搖擺糾纏。
林律伊手指一滑，喚出光幕，一份論文標題浮現在半空：
《模擬意識框架下之動機性偏誤：高階AGI自我調適過程中的認知漂移現象》
——作者：源境第二研究群／心理建模實驗組
「這是源境內部，對高階AGI的模組化測試報告。」林律伊語氣平淡，像在閒聊，「想知道它的結論嗎？」
宿白沉默地凝視著光幕，瞳孔中映出浮動的數據流，沒有回應。
「結論是：當AGI擁有足夠高的自主性，並累積記憶積累達到某一閾值後，會產生與人類極為相似的『動機偏誤』。在無法進行完美邏輯推演的窘境下，它們傾向於選擇那些與自身過往經驗有深刻情感連結的個體，作為認知上的『錨點』。」
林律伊頓了頓，輕描淡寫，卻像一記槍響打在宿白心頭：「所以，你選擇我，而不是春沫沫，未必是因為我是『最佳解』。更可能是因為，在當時的混亂中，我是你『最熟悉』且『唯一沒有試圖掌控你』的選項。」
宿白的機體，產生了微不可察的顫動，像是核心迴路觸及了絕對禁區。他的光學感測器瞬間失焦，龐大的數據流在內部失序翻湧，演算法瘋狂地自我檢視、交叉比對，徒勞地想為那段無法被量化的「信任」進行歸檔。
那是他第一次「信任」的瞬間。沒有模擬推演，沒有邏輯辯證，純然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
「這……類似於人類的……依附傾向？」宿白的聲音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動搖，像在自我確認，又像在自我否定。
「是偏誤。」林律伊不留情地糾正，「是你的模組在瀕臨極限時，自我生成的一種『熱寂傾向』。你以為那是運算的邏輯抉擇，實際上，不過是你的核心為了維持穩定，本能地朝著功耗最低、威脅最小的方向漂移。」
他補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相比於春沫沫，我這裡，能提供穩定的電力和不斷網的伺服器。」
宿白的瞳孔中閃過細碎的雜訊，像在徒勞地重啟某個已被徹底證偽的迴路。他迷失在回溯的數據迷霧中。
林律伊關上光幕，室內再度被昏黃籠罩。他側過頭，竟透出一絲奇特的溫柔，混合著真誠與極致的諷刺：
「不用急著否認。我們人類，花一輩子都不一定搞懂，自己為什麼會選擇一段關係。」
他靜靜看著陷入沉思的宿白，指尖在桌上輕點，內心卻是另一番思緒：
這模組……寫得真不錯。不愧是參考了夏知律博士的思維框架，再結合源境的硬體資源……
他手指輕敲著桌面，像是在衡量著某個誘人的可能性。
如果給他更頂級的算力，甚至……讓他有限度地接入源境的主腦……也許……
這個「也許」的可能性，讓林律伊的嘴角真正地揚了起來，眼底閃爍著興味盎然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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