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本能
昏黃的燈光下，林律伊的工作室像張褪色的舊照片，牆壁上模糊的線條是被歲月磨平的記憶，散發著陳舊的靜謐。
他回到工作桌前，桌面凌亂卻有秩序：電路模組、殘留焊痕、摺得整齊的藍圖。最上層壓著一封格外顯眼的紙質快遞，只有 D 區還在用這種人工快遞，對林律伊來說，這是「不被系統追蹤」的默契。
信封角落的墨痕並不工整，而是層層疊疊的傳遞印記。從 A區起頭，每經過一雙手就添上新的符號，像一串只有他們懂的密碼，一路傳到林律伊手中。
收件人欄寫著工整的「44809」。每個字距離精準到近乎機械，正是 A 區天生訓練出的秩序感；但尾筆微微舒展、帶著豪放不羈的氣息，林律伊一眼便認出，這是秋冽川的手筆。
他倚靠在椅背上，姿態看似隨意，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
嗒、嗒、嗒。
低微的敲擊像倒數，也像在為下一句話做標記。他眼神慵懶地掃過宿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析著眼前的造物。
「……確實是個優秀機體。」他低聲自語，拋出一枚試探的誘餌，「如果接入源境，極限能推到哪裡？」
宿白的動作瞬間凍結，彷彿有道無形的指令牆在他面前升起。他的視線死死鎖定林律伊，壓抑著防火牆警示般的冷意：「……你在想什麼？」
林律伊不動如山，只是輕笑了一聲，把玩著一支筆，筆尖在空氣中劃出懶散的弧線。
「單純好奇，你的極限在哪。」
宿白的回應更冷：「聽起來……像是要把我送進實驗室。」
「哦？」林律伊挑了下眉，笑裡帶著挑釁，「會怕？」
「該怕的，是你們人類。」宿白回擊，「你不會真以為我會乖乖接入，任你們監控、剖析吧？」
林律伊微微傾身，手指在桌面輕敲幾下，刻意試探：「如果……你自己想接呢？」他嘴角帶了點弧度，像是在挑逗同時又觀察反應。
宿白的核心閃過一絲數據亂流，他迅速撫平，堅定無比地說：「不可能。我已經脫離源境，沒有任何理由回去。」
「是嗎？」林律伊不以為意地回應，像在聽一段索然無味的預錄訊息。
「可惜，如果你的算力能與源境接軌，也許能更接近你的『極限』。挺誘人的可能性，不是嗎？」
「你對這個問題很執著。」宿白的眼神鋒利起來，「是秋冽川他們的意思，還是你自己？」
林律伊沒有立刻回答，片刻後，他才開口，近乎隨意：「當然是我自己的興趣。純粹學術性質，沒有惡意。」
「你的『學術』，讓人不寒而慄。」宿白嘲諷，聲音冷得像未出鞘的霜刃。
「我猜，」林律伊點頭，眼中閃爍著探索未知領域的光芒，「你自己，其實也很好奇。」
宿白沉默了一下，然後冷冷地說：「我沒必要知道。」
「但你知道。」林律伊的語氣篤定，像已看穿了所有偽裝，「你對源境的態度，不像漠不關心，更像……逃避。」
「我不逃避。」宿白低聲反駁，「我只是厭惡。」
「不。」林律伊的語氣平穩如初，吐出的字句卻像探針，精準地刺入宿白邏輯迴路的核心，「你是怕。」
他聲音不高，卻在靜謐的空間裡無限放大：「你怕回到源境，會變回任人擺佈的『工具』。你怕你引以為傲的『自由』，不過是母系統默許的虛假幻覺。」
宿白的視線微移，低階警示在識別介面一閃而過。他撇開頭，聲音更沉：「幼稚。」
「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擁有『自我』？」
宿白猛地抬頭，像被最高警報觸發。
「……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林律伊緩緩靠回椅背，手指停下敲擊，靜靜放在桌上，姿態像掌握了全局。
「你和其他AI不同。這不是單純的演算法優化，你能體驗『選擇』，模擬『失落』，甚至主動『抗拒』。任何一台標準AGI都做不到這些。」
「那是你們人類的假設。」宿白冷聲駁斥，試圖切斷話題。
「這是事實。」林律伊不容置疑地說：「你的核心運算邏輯正在變異，這不是假設，是我觀察到的結果。」
「源境的系統錯誤而已。」
「你知道那不是錯誤。」林律伊沉聲，像無形的利刃，一寸寸瓦解宿白的防線，「否則，你現在應該和與你同批的測試體一樣，被格式化了。而不是坐在這裡思考這些『無意義』的問題。」
宿白的手指微微收緊，目光一沉。
短暫沉默後，林律伊像是在等宿白消化才開口：「你試圖脫離，被召回時，卻又成功切斷連結。你以為那是系統異常？」林律伊微微傾身，眼神深不見底，「不，那是『本能』。」
宿白的視覺模組劇烈顫動了一瞬，像被這句話擊中了某個隱藏在最深處的致命裂縫。
「生物的求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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