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雲兒從削蘿蔔改成書吏的第三天——
靖淵十九年三月某日
王爺的小廝便送來話：「王爺說，請姑娘依照自己的觀察，繼續——自由奔放地寫。」那時候雲兒受寵若驚。
她根本不在乎王爺到底在不在意
對她來說，這已經代表——有人願意在看她胡說八道
她有了觀眾
雖然照著陸昭的字抄寫很難，常常手指抽筋。
但那一瞬間，她真的覺得好像有人認可她
就算笨拙，也能努力下去。
且跟著小石頭一起寫字真的很快樂。
當年十三歲為了追尋這位大哥哥而入宮
就是為了這一刻。
靖淵十九年三月對雲兒來說就像是夢一場。
最後因為這顆游移不定的心
為了自保選擇落幕……
靖淵十九年八月十四
雲兒伏在帳冊前，指尖一筆一劃地寫著，字跡依舊歪歪扭扭。
她忍不住想寫「王爺今天呵欠打了三次」，卻只能老老實實記成「王爺上午處理公務」。
筆下明明是同一件事，味道卻全不一樣。
她忍不住想起當年「自由奔放」時的記錄。
那時候，她會寫：
「王爺今天辰時從煉丹房出來，一臉像看到髒東西在嫌棄；巳時從金鑾殿退朝，感覺眼神已經飄走，根本沒在聽誰說話。」
可如今，她只能寫：
「王爺辰時於煉丹房出來，巳時從金鑾殿退朝。」
又比如：
以前她會寫：
「王爺一騎上馬，整個人就像變了一個樣子，越騎越嗨，馬兒越跑越快，好像什麼煩惱都能丟掉，感覺除了霜河，其他馬匹一定覺得王爺在虐待牠。」
現在只能變成：
「王爺溜馬三十圈。」
筆下明明是同一件事，味道卻全不一樣。
書寫方式也不能像當時一樣自由，就是在制式的規定裡寫著王爺的公務行程。
王爺的書房空蕩蕩的只有雲兒一人
從她在金鑾殿昏倒後
職場環境好像就改變了
熬夜加班加到死的地獄，莫名其妙就解除了！
雲兒打從心裡感謝王妃！
(王妃我愛你！)
雲兒現在根本就不在乎王爺回府後，會不會來書房，最好不要來！
(從七月來王府的時候，只要他下午出現都沒有好事…)
對雲兒來說就是那張臉比較棘手而已
這兩天不在剛好！
（王妃娘娘才是我的大救星！至於王爺那張臉……能少見就少見吧！）
雲兒寫完帳冊後，想起王妃之前有說過如果下午不知道要做什麼的話就去找她。
她抱著小心翼翼的心思，推門進了王妃書房，拘謹地問：
「王妃娘娘，有沒有什麼工作可以讓奴婢幫忙的？」
王妃抬頭，眼裡閃過一瞬的驚訝，像是沒想到她會主動來要活做。
隨即語氣放緩，問了一句：「你先告訴我，你吃飯了嗎？」
雲兒愣了愣，腦袋一轉，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從早上忙到現在，一口飯也沒碰。
「呃……好像、還沒有……」
王妃眉心微蹙，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先去吃，再過來。之前我就聽下人說，你常常不去吃中飯。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住？」
雲兒慌忙點頭：「是、是！奴婢馬上去！」
王妃，眼裡閃過一抹意外的笑意。
顯然沒想到她會主動來要活做。
雲兒乖乖去膳房扒了一碗飯，肚子暖了，才又回到王妃書房。
「吃過了？」王妃淡聲問。
「嗯！」雲兒立刻點頭，還順手拍了拍自己肚子，差點發出「咕嚕」聲。
王妃看在眼裡，忍不住輕輕一笑，隨即將一疊帳單推過去：「既然有精神，那就幫我對一對這些數目吧。」
雲兒一愣，低頭一看，全是各院的用度清冊。
她立刻頭皮發麻，腦袋裡只剩下一句話：
（完了！數字！我的死對頭！）
王妃抬眼看她，眉心微蹙：「怎麼？不會嗎？」
「會、會……奴婢會！」雲兒急忙抓筆，咬著牙對起來。
她一邊寫一邊偷瞄王妃，生怕被嫌棄。
誰知王妃只淡淡瞥了幾眼，便低頭處理自己的文書，沒有再催。
她安靜坐在那裡，卻讓人有種奇妙的壓力。
雲兒仔細校對，才終於把一張清冊對完。
「呼——好了！」她抬頭，正想喘口氣，卻見王妃不知何時走到身邊，低頭檢查。
她指尖輕輕落在紙上，掃過一行數字，淡淡點頭。
「不錯，很仔細。」
雲兒眼睛一亮，心裡冒出一串小煙花：
（啊啊啊！被稱讚了！居然是王妃娘娘的親口認可！）
她差點忍不住想大喊一聲「王妃我愛你！」，但最後還是吞了回去，畢竟是不同層級的人雲兒不敢對她們有過多越矩。
後來又過了一天
八月十五，中秋
這一天雲兒的工作並沒有什麼特別。
頂多就是在膳房裡，分到了一小碟平常根本不可能輪到她的高級食物。
她抱著食盒，蹲在王府走廊的欄杆邊，頭頂是一輪圓月。
微涼的夜風拂過，她幸福得咬下一口。
「哇啊……好香！」
是難得一見的桂花酒釀藕片，甜甜黏黏的，還帶著淡淡的酒味。
雲兒咬著咬著，眼睛都笑彎了。
在月光下吃著這種精緻點心，她忍不住在心裡感慨：
（這些事真的就是我的小確幸~）
她一邊啃，一邊抬頭望月，滿臉心滿意足。
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單純、最奢侈的幸福。
——
而同一夜，圓月之外的另一頭，卻是另一番景象。
春芳樓內，燈火通明，絲竹聲聲，香煙與酒氣混雜。
賀知棠正斜倚在雅座裡，一手捧著酒盞，唇角勾著慵懶的笑。
「不是你約我來的？居然還遲到。」
他抬眼，見陸昭緩緩踏入廳中，眉梢挑起，語氣似笑非笑：
「大忙人果然就是不一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