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啟程
有些旅程的起點,不是深思熟慮的計畫,而是一份近乎荒唐的好奇心。故事的主角比爾,一個脾氣不算太好的澳洲男人,在西班牙度假時,偶然看見了一群「瘋子」——他們背著行囊,頂著烈日,絡繹不絕地沿著一條公路徒步前行。他後來才知,這就是舉世聞名的「聖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一條長達八百公里的朝聖古道。
這個畫面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回家後,他衝動地向妻子宣布「我也要去走一趟」。妻子欣然同意,或許心中暗自期盼這趟艱苦的旅程,能順便打磨一下丈夫的壞脾氣。於是,比爾就這樣踏上了旅程。他並非虔誠的信徒,心中甚至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只有一個巨大的問號:「我為什麼要來做這件事?」
這趟旅程,從一開始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劇痛的膝蓋、漫長的路途。但在身體的痛苦與內心的迷惘之間,他始終沒有丟掉自己的幽默感。他遇見了形形色色的同行者,他們分享食物、故事與沉默,然後在下一個岔路口告別。這條路,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行走與相遇中,慢慢地給了他意想不到的答案。鏡頭下,生命經驗的回望與重塑
這部電影最有趣的核心,在於導演比爾・班奈特(Bill Bennett)將攝影機對準了自己的人生。這不僅是一部改編自他暢銷書的電影,更是一次對自我生命經驗的回望與重塑。
班奈特的作法,充滿了安妮・華達(Agnès Varda)式的精神。華達的電影總是遊走在紀錄與劇情之間,她本人也常常作為一個觀察者和參與者出現在鏡頭裡。班奈特在《我的朝聖之路》中做出了一個極其「華達」式的決定:片中二十多位有台詞的角色,除了四位主角,其餘的全都是真正的朝聖者。這個決定,讓整部電影超越了單純的劇情片,成了一份獻給聖雅各之路的、充滿生命力的情書。攝影機捕捉到的,不僅是演員的表演,更是真實行者臉上未經設計的疲憊、喜悅與虔誠。
主角比爾,一個帶著些許中年危機、漫無目的踏上旅程的男人。他最初的動機,不是尋找上帝,更像是尋找一個能讓自己暫時逃離日常生活的出口。這趟行走,就像溫德斯的公路電影一樣,重點從不在於終點那座宏偉的大教堂,而在於路途中那些看似隨機的風景與相遇。正是這些碎片化的瞬間,慢慢拼湊出了他內心世界的完整地圖。
而在這些與真實朝聖者的相遇中,那些樸實無華的對話、那些簡單的善意,隱含著對日常儀式的靜觀。在電影裡,生命體現在分享的一瓶水、一句「Buen Camino(一路順風)」的祝福裡。電影告訴我們,最深刻的哲理,往往就藏在這些最微不足道的善意與連結之中。
後記:沒有答案的行走,本身就是答案
看著比爾拖著傷腿,一邊咒罵一邊又忍不住被路上風景逗笑的樣子,我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也包括自己。生命中,有多少次重大的決定,其實都源自一個模糊的、連自己都說不清的衝動?我們報名一門課程、開始一段感情、甚至換一個城市生活,起初或許都像比爾一樣,帶著巨大的問號:「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總以為,凡事都需要一個偉大的理由,一個清晰的目標。但《我的朝聖之路》溫柔地提醒我,有時候,最好的理由,就是「沒有理由」。正因為沒有預設的答案,我們才能在路上,對所有不期而遇的人事物,抱持著最開放的姿態。
這部電影最打動我的,是它沒有試圖去神化這條路。它告訴你,朝聖之路首先是一條非常具體的、會讓你的膝蓋疼痛、會讓你汗流浹背的「路」。你會感到疲憊、孤獨,甚至無數次想放棄。但正是在這個身體力行的過程中,你的心靈才被慢慢地淘洗乾淨。改變,不是發生在終點的教堂裡,而是發生在疼痛的每一步、與陌生人分享的每一頓晚餐裡。
最終,比爾或許依然沒有找到那個「為什麼要來」的標準答案。但他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行走的能力、自嘲的能力,以及和這個世界重新產生連結的能力。這或許就是所有旅程的意義:我們出發,不是為了抵達,而是為了在行走中,把自己一點一點地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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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8/20 初稿@TPE
2025/9/14 定稿@Ky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