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些迷宮裡的小白鼠,是如此容易預測。 就算超出她的預期,也不會給她帶來太多新奇感。 原因很簡單——那些行為,不是出於牠們的小腦袋,只是些微偏差的行為。 就像是一大群黑羊裡的白羊,牠的毛雖然是雪白的,但牠的本質依舊是普通的羊。 她厭倦普通。
但每一隻小白鼠都是普通的。 她也試著培育過一些小白鼠,但是她失敗了。 被小白鼠咬了一口,流血了。 她就此作罷,因為她再一次驗證了真理: 「聰慧的頭腦,是無法透過勉強去鑄就的。」 絕望的真理。 「牠們全都按照既定的劇本在排演。」 她說得很冷靜。 「誕生,成長,老去,死亡。」 「在迷宮之中,反覆迷路,找路,再迷路,陷阱,找路⋯⋯。」 「反覆重複的選擇。」 「反覆重複的命運。」 她拿起咖啡,輕啜一口。 她始終找不到那隻獨特的小白鼠—— 那隻即使身在白鼠群,卻清晰知道自己不屬於小白鼠的獨特個體。 所有小白鼠,都不知道停下來的意義,只知道躁動的奔忙。 牠們將這樣的奔忙,視作一種「意義的創造」。 「但是⋯⋯。」 她瞥了一眼正在角落睡覺的小白鼠。 「我看牠忙了一整天,還不是回到原本的地方睡覺了?」 老實說,她的倦怠感也不是一開始就有,而是日復一日的積累。 餓了就尋找食物。 渴了就尋找水碗。 像是被寫好的程式一樣,精準運作。 她從沒看過一隻小白鼠,是餓了去喝水,渴了去吃東西的。 如果有,她可能會對牠的微小叛逆,會心一笑。 可惜她連微笑的機會都沒有。 今天她想做點特別的事情。 既然小白鼠無法融入她,那麼,她就試著去小白鼠群裡玩耍吧? 儘管這件事的本質,依舊枯燥乏味。 她進入了特殊的艙室,按下按鈕,將自己變成一隻小白鼠,移動到迷宮內部。 有趣的是,當她待在白鼠群裡,沒有任何一隻小白鼠覺得她特別。 這些小白鼠,只是繼續進行牠們的日常行為。 她試著到處跟小白鼠接觸。 但她並不打算說服牠們,而是要取得牠們的認同與親近。 當然,這不是出於她的個人需求,只是出於一種打發時間的樂趣。 她為那些找不到食物的小白鼠提供葵花籽。 很快的,她受到小白鼠群的擁戴。 如此容易,如此簡單。 「讓我們拆了這座迷宮!」 她向著小白鼠群提出大膽的提議。 但是,小白鼠群面面相覷。 「這樣⋯⋯不好吧?」 「我在這裡生活了很久,我不想那樣做。」 「而且我喜歡這裡,這裡有很多食物。」 其中一隻小白鼠說。 其他小白鼠也認同牠的想法。 她不僅沒有理會牠們,還在牠們面前拆了一座紙牆。 小白鼠們嚇壞了。 牠們都覺得她瘋了,紛紛遠離她。 然而,就連這份膽怯,也在她的預期之內。 她又離開了小白鼠迷宮,變回了女人。 「心靈的自由,通常都是在一片安逸喜樂中,迅速腐化生蛆。」 她下了這樣的結論。 「可是牠們好像樂於讓心靈生蛆?」 她笑了。 老實說,她也不該太過苛求這些小白鼠。 畢竟牠們永遠無法成為「人類」。 或許,牠們也不想成為人類⋯⋯也說不定? 「成為人類很累的。」 「什麼夢想,什麼抱負⋯⋯對小白鼠來說,都太過清高,太過危險,太過自負。」 「還是葵花籽好多了?」 「近在眼前,又能輕易掌握在手。」 「那麼⋯⋯一輩子看著葵花籽度過一生,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開玩笑的。」 「糟透了。」 她又笑了。 在一片無趣之中,她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自娛自樂。 她決定給牠們設置一些障礙。 她改變了迷宮的構造,也改變飼料的種類,甚至加入了幾隻新的小白鼠。 然而,只是一些簡易的變動,就造成小白鼠群的巨大騷動。 有幾隻小白鼠焦慮地啃咬自己的毛。 還有幾隻出現了攻擊行為。 諷刺的是,這仍然在她的預期之內。 因為抗拒改變的小白鼠,就是最好預測的小白鼠。 牠們所有的行為,都會跟隨原始情緒,決定自身的行動。 因為恐懼而自我防禦。 因為焦慮而失去方向。 因為抗拒改變而攻擊與逃跑。 一切的一切,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 牠們的本質依舊是小白鼠。 「在自我之中,反覆迷路,找路,再迷路,陷阱,找路⋯⋯。」 「反覆重複的選擇。」 「反覆重複的命運。」 依舊沒有任何一隻小白鼠,會在恐懼時卸除防禦;在焦慮時意志堅定;在改變到來的時候,張開雙臂,擁抱風險。 她又將那些阻礙移出迷宮,還給小白鼠們,牠們日夜冀求的平穩秩序。 因為,正如她有自己的選擇,這也是牠們做出的選擇。 「聰慧的頭腦,是無法透過勉強去鑄就的。」 她又說了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