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個灑滿陽光的清晨之後,時透無一郎那間冰冷的、宛如博物館般的公寓,便悄然地,發生了改變。
冰箱裡,開始出現了除了礦泉水和貓用牛奶之外的東西——新鮮的雞蛋、蔬菜、調味料。
廚房裡,那套昂貴的、從未使用過的廚具,開始染上了人間的煙火氣。空氣中,那股清冷的木質香氛,也偶爾會被溫暖的、樸實的飯菜香氣所取代。
而這一切改變的根源——竈門炭治郎,回宿舍的時間,也肉眼可見地,變得越來越晚,甚至,有時會直接夜不歸宿。
這些細微的變化,或許能瞞得過遲鈍的、只關心「強者」的嘴平伊之助,卻絕對瞞不過,擁有著一雙能「聽見」他人心聲的、敏銳耳朵的我妻善逸。
善逸最近,一直覺得很奇怪。
他那擁有著超凡聽力的耳朵,告訴他,炭治郎的「聲音」,變了。
過去,炭治郎的聲音,是溫暖的、穩定的、可靠的,像一顆永遠在那裡、散發著光與熱的太陽。那聲音,讓人安心。
但最近,在那份穩定的主旋律之下,善逸總能聽到一些……全新的、細碎的音符。
那是一種,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一樣的、柔軟的聲音。
那是一種,有時會突然加速,像小鹿亂撞一樣的、雀躍的聲音。
那是一種,在獨自看著手機時,會不自覺地,哼起不成調的、甜蜜的旋律的聲音。
那聲音,是幸福的。
也是……藏著秘密的。
除了聲音,還有氣味。炭治郎最近身上,除了他慣用的、陽光般的肥皂香氣之外,總是會多一股極其清淡的、善逸從未聞過的、像雪後松林一樣的清冷氣息。
這一切的蛛絲馬跡,都在善逸那顆極度敏感、又充滿了八卦之魂的心裡,交織成了一個巨大的、讓他坐立難安的問號。
這個問號,終於在一個濕熱的、令人煩躁的午後,被他以一種極具善逸風格的方式,強行拉直了。
那天,「日之呼吸」正在為一場重要的音樂節,進行著高強度的舞蹈排練。
練習室裡,音樂聲震耳欲聾,空氣中充滿了少年們的汗水與喘息。
「停!休息十分鐘!」舞蹈老師喊了停。
伊之助像一頭精力旺盛的野獸,立刻跑去角落,開始做起了倒立俯臥撐。而炭治郎,則拿著毛巾,擦著滿臉的汗,走到了牆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
善逸捕捉到了。他看到炭治郎在看到螢幕的瞬間,那張因為疲憊而略顯蒼白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了一個……溫柔得,甚至可以稱之為「甜蜜」的笑容。那笑容,和他平時那種元氣滿滿的、屬於「隊長」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善逸心中的那根弦,「啪」地一聲,斷了。
他像一顆黃色的砲彈,猛地衝了過去,在炭治郎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把搶過了他的手機。
「你這傢伙!果然有問題!」
「哇啊!善逸!你做什麼!」炭治郎嚇了一跳,連忙想搶回來。
善逸仗著身高優勢,將手機高高舉起,看到了螢幕上的內容——那是一張照片,一張拍攝角度很奇怪的、只露出了下半張臉的自拍,照片的主體,是一隻正睡得四腳朝天的、純白色的貓。
照片底下,是一句簡短的訊息。
【它睡著了。很吵。】
這莫名其妙的內容,讓善逸更加火大。他轉而抓住了炭治郎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用他那標誌性的、瀕臨崩潰的哭腔,開始了他的審問。
「炭治郎!你最近真的超——級——奇怪的!你說!你老實交代!」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晚回來!有時候甚至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在宿舍會害怕啊!」
「你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是怎麼回事!又乾淨又清冷,像鬼一樣!」
「還有你剛剛那個笑容!噁心死了!你看著手機笑得那麼開心,像個笨蛋一樣!」
「最重要的是,你的聲音!」善逸的耳朵,甚至誇張地抖了抖,「你的聲音聽起來,幸福得讓人火大!那種輕飄飄的、柔軟的、心滿意足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炭治郎被他搖得頭暈眼花,那連珠砲似的、充滿了準確細節的質問,讓他徹底地,慌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善逸……」他試圖辯解,眼神卻不受控制地飄移,「我只是……最近比較忙……」
「你騙人!」善逸的哭腔更重了,他幾乎是把臉貼在了炭治郎的臉上,「我聽得一清二楚!你的心跳聲,亂七八糟的!像一首跑調的、甜膩膩的情歌!快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是哪個女人?!是誰!是上次那個化妝師姐姐嗎?她人是很好啦可是……」
那句「談戀愛了」,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炭治郎那顆早已被幸福與甜蜜塞滿了的心。
他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總是吵吵鬧鬧、卻比誰都關心自己的夥伴,那份想要分享的心情,終究還是戰勝了想要隱瞞的羞澀。
炭治郎的臉,「轟」地一下,紅透了。
他低下頭,避開了善逸那探究的目光,用一種比蚊子哼哼還要小的、充滿了害羞的聲音,小聲地,承認了。
「……嗯。」
「……我談戀愛了。」
善逸的哭喊,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臉上,是世界末日般的、呆滯的表情。
幾秒鐘後。
「——?!!!炭治郎竟然比我先脫單?!這個世界果然是要毀滅了吧!我不想活了啊啊啊啊啊!我要孤獨終老了!我會變成一個沒人要的、可憐的老爺爺的——!!!」
善逸的哀嚎,幾乎要掀翻整個練習室的屋頂。
然而,巨大的悲傷之後,是更加巨大的好奇心。他重新抓住了炭治郎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捏碎。
「是誰?!到底是誰?!快告訴我!是不是上次音樂節遇到的那個女團C位?她長得是還不錯啦!還是那個新晉的女演員?不行!她看起來心機很重!炭治郎你這麼單純肯定會被她騙的!」
他像一個操心的老父親,將自己那小小的腦袋裡,所有可能的人選,都過了一遍。
炭治郎被他逼得節節敗退,他知道,今天不給出一個答案,是絕對不可能蒙混過關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的聲音,比剛剛承認戀愛時,還要輕,還要顫抖。
「……不是……女生。」
善逸的腦子,再次,當機了。他那雙蜂蜜色的眼睛,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睜得渾圓。
炭治郎看著他那副樣子,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他閉上眼,用一種豁出去的、近乎於自暴自棄的語氣,將那個名字,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是……」
「是時透前輩。」
練習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是一種,連空氣都彷彿被抽乾了的、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
連角落裡正在用倒立俯臥撐挑戰人體極限的伊之助,都似乎感覺到了這股異常的氣氛,停下了動作,用他那雙漂亮的、卻總是充滿了野性的翠綠色眼眸,困惑地,看了過來。
善逸像是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從頭到腳,劈了個通透。
他那總是充滿了各種誇張情緒的臉上,此刻,正上演著一場堪稱史詩級的、無聲的表情災難。
先是全然的空白,像一台因為資訊量過大而徹底當機的電腦。
隨後,是極度的困惑,他那對金色的眉毛,幾乎要皺成一個問號。
接著,是難以置信的震驚,他那雙蜂蜜色的眼睛,睜得渾圓,嘴巴也張成了O型。
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匯集成了一種……混雜了「我最好的朋友竟然被那個冰山大魔王叼走了」和「我那棵辛辛苦苦種了多年的白菜竟然被豬拱了」的、極度複雜的……絕望。
他張開嘴,似乎想發出此生最淒厲的一聲尖叫。
但他最終,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那聲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掐在了喉嚨裡。
良久,他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不再是尖叫,而是一種,比耳語還要輕的、充滿了恐懼的、顫抖的氣音。
「……那個時透無一郎?」
「那個在記者會上,一句話能讓全場氣溫下降十度、媒體從此將他列為『採訪黑名單』榜首的時透無一郎?」
「那個眼神看起來,好像隨時都在說『你們這些凡人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塵埃』的時透無一郎?!」
「那個……那個傳說中,除了演戲之外,對任何人類都沒有興趣的、活在另一個次元的……時透無一郎?!」
善逸每說一句,就向後退一步,彷彿「時透無一郎」這個名字,是什麼會傳染的、可怕的病毒。
看著他那副彷彿下一秒就要昏過去的樣子,炭治郎那顆因為害羞而快要爆炸的心,反而被一股強烈的、想要維護戀人的心情所取代。
他紅著臉,有些語無倫次地,試圖為對方辯解。
「前輩不是那樣的!他只是……只是不太擅長表達自己!其實他、他非常溫柔的!而且他很厲害,對待表演非常認真,而且……」
「溫柔?!炭治郎你腦子壞掉了嗎?!」善逸的恐慌,在這一刻,徹底戰勝了絕望。他猛地撲上來,抓住炭治郎的雙肩,像一個焦急的醫生,仔細地檢查著他,「你是不是被他威脅了?!還是被他下了什麼奇怪的降頭?!炭治郎你醒醒啊!你這個老好人,就算一隻鬼吃了你之後,用餐巾擦了擦嘴,你可能都會覺得『啊,這隻鬼真有禮貌』啊!」
他那充滿了擔憂的、真誠的眼神,讓炭治郎哭笑不得。
就在兩人拉扯不清的時候,一個充滿了磁性的、略帶一絲不耐煩的聲音,從旁邊插了進來。
「喂。」
伊之助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他赤著上身,汗水順著他那線條流暢優美的腹肌滑落,渾身散發著一股野性的、充滿了荷爾蒙的氣息。他那張精緻得不像凡人的臉上,帶著一絲「你們兩個弱者在吵什麼」的不屑。
「那個臉長得很白的傢伙,」伊之助的記憶點,總是如此與眾不同,「是不是上次在片場,幫你擋住那個鐵板的傢伙?」
炭治郎愣了一下,隨即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是的!」
伊之助聞言,用他那套獨特的、強者至上的邏輯,迅速地,得出了結論。
「他很強吧?」
「嗯!」
「那不就行了。」伊之助言簡意賅地總結道,然後用一種「這有什麼好煩惱的」的眼神,瞥了一眼善逸,「比紋逸這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傢伙,有用多了。」
「你說什麼——?!你這頭肌肉山豬!」善逸的注意力,立刻被成功轉移。
看著再次吵作一團的兩人,炭治郎無奈地笑了笑。但在那份無奈之下,更多的,是安心。
然而,善逸的擔憂,並不會因為伊之助的打岔,而輕易消失。
在練習重新開始前,他再一次,將炭治郎,拉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了那些誇張的表情。他那雙總是充滿了不安的蜂蜜色眼睛,此刻,正無比認真地,看著炭治郎。
「炭治郎……」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很嚴肅,「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只是……很擔心你。」
「那個世界……那些被稱為『天才』的、真正站在頂點的演員的世界,和我們是不一樣的。我們是偶像,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表演。但是他們……」善逸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他們是怪物。而時透無一郎,是怪物中的怪物。」
「你真的……快樂嗎?」
善逸的這句問話,像一把柔軟的刷子,輕輕地,刷去了炭治郎心中,那最後一絲因為公開秘密而產生的不安。
炭治郎看著眼前這個,總是膽小、愛哭,卻在關鍵時刻,比誰都更關心他的朋友,心中,湧起了一股巨大的、溫暖的感動。
他想起了,無一郎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那句冰冷的、卻充滿了力量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他想起了,那個笨拙的、試探性的吻,和那句同樣笨拙的、卻無比真誠的「大概是喜歡吧」。
他想起了,清晨時分,在那間空無一物的公寓裡,那個為他敞開了懷抱的、溫暖的背影。
炭治郎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比任何舞台燈光,都更加溫暖、更加耀眼的笑容。
「嗯。」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那雙紅褐色的眼眸裡,盛滿了不容置喙的、名為「幸福」的光。
「我很幸福。」
善逸靜靜地看著他。他那雙敏銳的耳朵,聽到了。
他聽到了,炭治郎在說出這句話時,那平穩而有力的、充滿了喜悅的、真實的心跳聲。
那聲音,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有說服力。
良久,善逸發出了一聲,堪稱本世紀最誇張的、巨大的嘆息。
「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他像是認命了一般,哀怨地說,「但是!你給我聽好了!如果那個冰山混蛋,敢讓你掉一滴眼淚——我是說傷心的那種,不是你現在這種噁心的、幸福的眼淚——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到時候,我就……我就寫一首全世界最難聽的歌罵他!還要讓它衝上排行榜第一名!讓他一輩子都擺脫不掉!」
炭治郎看著他,笑著,眼眶卻有些發熱。
「好。」
練習重新開始。
當炭治郎在激昂的音樂中,完成一個漂亮的高難度旋轉時,他從鏡牆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自己,正發自內心地笑著。
他的左邊,是依舊在碎碎念,卻卡點精準、動作流暢的善逸。
他的右邊,是眼神兇狠,動作充滿了爆發力,試圖在每一個細節上都與他一較高下的伊之助。
他的兩個世界,正在以一種他從未預料過的方式,開始緩緩地,交融。
他有著世界上最好的、最關心他的家人。
也有著一個,在另一個寂靜的世界裡,正等待著他分享這份喜悅的,戀人。
炭治郎覺得,自己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週六傍晚,六點整。
「日之呼吸」的團隊宿舍裡,正上演著一場堪稱災難級別的、混亂的序曲。
炭治郎像一個陀螺,在客廳和廚房之間,瘋狂地打轉。他不僅將整個宿舍,都打掃得一塵不染,連沙發縫裡的灰塵都吸了個乾淨,還準備了滿滿一桌子豐盛的火鍋食材。廚房的空氣中,瀰漫著昆布高湯的鮮香與他內心的極度焦慮。
善逸則像一隻受驚的鵪鶉,從一小時前開始,就抱著一個抱枕,躲在了沙發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他已經把時透無一郎所有冷場的採訪影片,又重新複習了一遍,此刻正深信不疑地認為,即將到來的,是一位會吸食人類靈魂的冰雪惡魔。
而伊之助,則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他甚至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一條運動短褲,正在客廳中央,做著熱身運動,渾身的肌肉,都散發著一股「隨時準備戰鬥」的、好鬥的氣息。他將這次會面,視為一場,對那個敢於染指他「頭領」的傢伙的、資格審查戰。
就在這時,門鈴,「叮咚」一聲,響了。
整個宿舍,在一瞬間,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炭治郎深吸一口氣,帶著一顆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的心,跑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時透無一郎。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質料很好的灰色高領毛衣,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的長風衣。他那張本就精緻得不像真人的臉,在走廊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得白皙而清冷。
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混雜了火鍋香氣、少年汗味與善逸那幾乎快要實體化的恐懼的、複雜的、充滿了生活感的氣息,撲面而來。
無一郎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眸,微不可察地,因為這股過於鮮活的、充滿了未知數據的氣息,而收縮了一下。
他的手裡,還提著一個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某知名甜品店的蛋糕盒子。
「前輩……」炭治郎看著他,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然而,他這份喜悅,在下一秒,就被兩道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徹底擊碎了。
「啊——!!他來了!他真的來了!那個眼神!就是那個傳說中『看誰都像在看垃圾』的眼神!炭治郎救命啊!」
善逸從沙發後,探出一個金色的腦袋,在與無一郎那雙平靜的、正在觀察環境的薄荷綠眼眸,對視了零點一秒後,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重新縮了回去。
「哈?!你就是權八郎的……那個?!」
伊之助則像一頭發現了新獵物的豹子,一個箭步,衝到了門口。他幾乎是把那張漂亮得驚人的臉,貼在了無一郎的面前,用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審視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這個看起來有些單薄的「入侵者」。他甚至還湊上去,用鼻子,在無一郎身上,輕輕地嗅了嗅,像在辨認一隻野獸的氣味。
「看起來不怎麼強嘛!來跟本爺比一場!」
炭治郎,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看著眼前這幅,堪稱人間慘劇的畫面——
一個嚇得快要昏過去的膽小鬼。
一個隨時準備開打的好鬥狂。
以及,一個被這兩個人,徹底嚇得僵在原地,渾身散發著「我是誰」、「我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巨大問號,只能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那個蛋糕盒子的,他的戀人。
就在這場混亂,即將升級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時——
那個一直沉默著的、處於當機狀態的無一郎,忽然,動了。
他的目光,越過了眼前行為模式完全無法解析的兩個人,落在客廳的電視螢幕上。
螢幕上,是善逸剛剛忘了關的、某個高難度動作遊戲的待機畫面。
那裡,是他唯一能理解的、一個充滿了邏輯與規則的世界。
然後,他用一種極其平淡的、彷彿在自言自語的語氣,輕聲說道:
「……這個遊戲的最終BOSS,第二階段的近戰攻擊判定,寫得很糟糕。」
客廳裡,再次陷入了死寂。
幾秒鐘後,善逸那顆金色的腦袋,像裝了彈簧一樣,猛地,從沙發後彈了出來。
他那雙因為恐懼而含著淚水的眼睛,在這一刻,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屬於「玩家」的、璀璨的光芒。
「你、你也玩這個?!」他甚至忘了害怕,結結巴巴地說,「你說的沒錯!那個判定根本就是垃圾!為了躲那一招,我已經死了一百多次了!你也是卡在那裡嗎?!」
無一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用魔法攻擊,有延遲bug可以利用。」
「欸?!真的假的?!」善逸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徹底忘記了恐懼。
而另一邊,伊之助依舊不屈不撓。炭治郎只好端出早已準備好的、冒著熱氣的炸蝦天婦羅。伊之助拿起一塊,塞進嘴裡,發出了滿足的、野獸般的咀嚼聲。「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宣布,然後,挑釁地,也夾了一塊,硬塞到了無一郎面前的盤子裡。
最終,這場混亂的見面會,以一種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方式,詭異地,和諧了下來。
飯桌上,善逸徹底忘記了恐懼,正拿著自己的遊戲機,興奮地,向無一郎請教著通關攻略。而無一郎,則用一種極其簡潔的、偶爾還會吐槽一句「你太弱了」的、冰冷的語氣,給予著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指導。
伊之助,則在發現無一郎吃天婦羅的速度,竟然不比他慢之後,單方面地,將對方,視為了一個值得尊敬的「飯友」,不斷地,挑釁著要和他一較高下。
炭治郎,則穿梭在這片混亂的、卻又生機勃勃的戰場之間,為大家添著湯,下著菜,臉上,是混雜了無奈、疲憊,與一種……滿溢而出的、溫柔的幸福的表情。
他看著那個,被善逸和伊之助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能量體,夾在中間的無一郎。
他依舊是安靜的,話很少。
但他那總是緊繃的肩膀,卻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下來。他不再試圖去分析或抵抗這份混亂,而是選擇了……被動地,接受這份他從未體驗過的、吵鬧的溫暖。
他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眸,在看著善逸因為操作失誤而發出慘叫時,染上了一絲極淺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那一刻,炭治郎的心,被一種巨大的、溫暖的感動,徹底填滿了。
他那兩個格格不入的、吵鬧與寂靜的世界,在此刻,以一種最笨拙、最混亂,卻也最真實的方式,碰撞、交融,最終,成為了一幅……吵鬧而又溫馨的、獨一無二的風景。
這是他的家人們。
而從今天起,時透無一郎,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員了。
半年後,《海潮下的兄弟》首映會。
紅毯兩側,是堪比颶風過境的、瘋狂的閃光燈與粉絲們震耳欲聾的尖叫。空氣中,混雜著名貴的香水、媒體人的亢奮與粉絲們灼熱的愛意。
當那輛黑色的保母車停穩,無一郎深吸了一口車內那冰冷而熟悉的空氣。他能聽見車外那片喧囂的聲浪,像一頭饑餓的巨獸,正等待著吞噬他。過去,這種場合對他而言,是一場需要開啟最高級別防禦模式的、耗盡心力的戰役。
但今天,當車門被打開時,一隻溫暖的手,先於所有刺眼的閃光燈,伸到了他的面前。
是炭治郎。他逆著光,半個身子探進車裡,那雙總是清澈的紅褐色眼眸裡,盛滿了溫柔的、安撫的笑意。
無一郎看著那隻手,然後,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那隻微涼的手,放了上去。
當他們並肩走上紅毯的瞬間,所有的鏡頭,都瘋狂了。
他們一個,是依舊清冷如月,卻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山王子。
另一個,是依舊溫暖如陽,眼底卻多了一份沉穩與篤定的治癒偶像。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過於親密的舉動,卻保持著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插入的、默契的距離。那距離,近到足以讓彼此感覺到對方的體溫,也遠到,足以為對方擋開這個過於喧囂的世界。
在媒體拍照的環節,當那幾乎能將人烤熟的閃光燈,讓無一郎的眉頭,不自覺地微蹙時,他感覺到,身旁那人的手,在鏡頭看不見的角度,輕輕地,用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觸感,溫暖而短暫,像一個無聲的、只有他們兩人能懂的安撫。
無一郎那因為感官過載而變得有些僵硬的身體,在剎那間,便放鬆了下來。他不再試圖去抵抗那片喧囂,而是選擇了,將自己,安放在身旁那片溫暖的、為他隔絕出的小小寧靜裡。
在媒體採訪的環節,當有記者,試圖用刁鑽的問題,去挑戰無一郎那著名的「採訪終結者」稱號時,炭治郎總會搶先一步,用他那無懈可擊的、高情商的回答,笑著,將所有尖銳的問題,都化解於無形。他像一個最溫柔、也最堅實的盾牌,將所有不懷好意的噪音,都隔絕在了那個他想要保護的人的世界之外。
無一郎只是安靜地,站在他的身旁。
他看著炭治郎在應對媒體時,那遊刃有餘的、閃閃發光的樣子,那雙總是清冷的薄荷綠眼眸裡,染上了一層,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驕傲」的溫柔光暈。
電影,在巨大的IMAX銀幕上,緩緩拉開了序幕。
影廳裡,陷入了一片黑暗與寂靜。
炭治郎和無一郎,並肩坐在第一排。身後不遠處,還坐著偷偷溜進來的善逸和伊之助。善逸從電影開場十分鐘,就開始小聲地抽泣,而伊之助,則在看到無一郎飾演的「海」被人欺負時,憤怒地,捏爆了手中的爆米花桶。
大銀幕上,正放映著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們,一個熱情得像一團火,一個冰冷得像一塊冰。那份疏離與防備,真實得,讓此刻的炭治郎,都感到有些心疼。
在黑暗的掩護下,無一郎那隻微涼的手,在座椅的扶手上,試探性地,伸了過來。他的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炭治郎的手背。像一個無聲的、笨拙的詢問。
炭治郎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便反手,將那隻微涼的手,包裹進了自己的掌心,然後,十指緊扣。
他們緊握著手,看著銀幕上的自己,如何從陌生到熟悉,從試探到碰撞,從誤解到理解。
他們看著那場在廚房裡,真實的眼淚與失控的情感交織的爆發戲。無一郎感覺到,炭治郎的手,在那一刻,輕輕地收緊了。像是在無聲地,安慰著銀幕裡那個崩潰的自己,也像是在安慰著,身旁這個,曾經歷過同樣痛苦的靈魂。
他們看著電影的最後,兄弟倆並肩坐在屋簷下,看著夕陽,相視一笑。
銀幕上的光影,與那段拍攝時的、真實的記憶,交錯,重疊。
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將自己最真實的情感,都揉碎了,放進了這段虛構的光影人生裡。
無一郎緊緊地,握著那隻溫暖的手。
他看著銀幕上,那個因為炭治郎的靠近,而一點點融化的、名為「海」的少年。也看清了,那個因為同樣的溫暖,而在現實中,被徹底拯救的、名為「自己」的靈魂。
首映會後的慶功宴,依舊是喧鬧的。
在應付完一輪又一輪的社交辭令後,炭治郎感覺到,身旁的無一郎,那好不容易才放鬆下來的身體,又開始變得有些緊繃。
就在這時,無一郎的視線,穿過了整個喧鬧的、觥籌交錯的人群,準確無誤地,與炭治郎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
那眼神裡,沒有任何言語,卻寫滿了清晰的、只有炭治郎能懂的訊息。
——「我累了。」
——「帶我走。」
炭治郎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紅褐色眼眸,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充滿了寵溺的弧度。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像一個最體貼的騎士,為他那不擅長應對喧囂世界的、漂亮的王子,在導演和製片人面前,以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完美地,請了退。然後,在眾人驚訝的、或是瞭然的目光中,他們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那片浮華的、熱鬧的海洋。
他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那個,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的、位於頂層的公寓。
無一郎的家,不再是那座冰冷的博物館了。
沙發上,多了一條炭治郎買來的、柔軟的羊毛毯子。
廚房的中島上,擺著一個炭治郎帶來的、小小的、種著薄荷的盆栽,正散發著清新的香氣。
冰箱的門上,甚至還貼著一張「日之呼吸」Q版造型的、善逸硬塞給他的磁鐵,那誇張的哭臉,與整個屋子的極簡風格,形成一種滑稽的對比。
這些小小的、充滿了溫暖生活氣息的物件,正一點一點地,將這座孤獨的堡壘,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他們並肩站在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那片,比銀河更璀璨的、東京的夜景。
「電影,拍得真好。」炭治郎由衷地感嘆道,「前輩的表演,還是一如既往的,能讓人忘記呼吸。」
無一郎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手,從身後,輕輕地,環住了炭治郎的腰,然後,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對方那溫暖的、帶著淡淡洗髮水香氣的頸窩裡。他像一隻終於找到了港灣的、疲憊的貓,安心地,汲取著那份只屬於他的溫暖。
良久,他那帶著一絲鼻音的、悶悶的聲音,才從炭治郎的頸邊,傳來。
「以前,」他說,「我覺得這裡,很吵。」
他指的是窗外那片,由無數人的悲歡離合所構成的、繁華的人間。
「但現在,不了。」
炭治郎感覺到,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他轉過身,面對著他,捧起了他那張漂亮的、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的臉。
無一郎看著他,那雙薄荷綠的眼眸,在這一刻,清澈得,像一塊被溫柔的月光,洗滌過的、無瑕的翡翠。
「我不是討厭人群,」無一郎的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像一句最鄭重的、遲來了許久的誓言,「我只是……」
「在你身邊時,才能感到平靜。」
炭治郎的心,被這句最樸實的、卻也最動人的情話,徹底填滿了。
他低下頭,給了他一個,比窗外所有燈火,都更加溫暖、更加綿長的吻。
那是一個,不再帶有任何試探與不安,只剩下全然的愛意與信賴的吻。
是一個,屬於戀人之間的、溫柔的、安靜的,晚安吻。
他們額頭抵著額頭,看著彼此的眼眸中,那片只為對方而閃爍的、小小的星空。
窗外,是整個喧囂的世界。
窗內,是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寧靜的宇宙。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