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此以後,咩咩羊不准進便利商店!」
——這是咩咩羊第五次被社區便利店山羊老闆怒吼著轟出門。
她不是不想遵守規矩,她也不是壞小羊。她只是頭上長出了一叢不合時宜的 ——草。不是普通的草,是那種一看到就會讓人想要鏟掉、除根、澆藥、焚毀的那種草,根本不應該長在羊的頭上,卻又頑固瘋長的雜草。而且更氣人的 ── 那草是綠色的,綠得令人憤怒。據說,是從她一歲生日那天起,當她在紅龜粿上面撒抹茶粉的那一瞬間,那撮嫩芽便破頭而出,一路旺盛到現在,宛如擁有自我意志,拒絕修剪、無視審美、夜夜朝星星彎曲。
咩咩羊住在「柔毛社區」裡面,這裡的居民都很講究,講究得一絲不苟,每日必梳毛三次,蹄子打光兩次,說話不許咩超過十秒。
他們有議會、有長老團、有糾察隊,還有每天早晨操場集體伸展蹄子的傳統,而且每週都會選出一名「本週最乖的羊」。
咩咩從沒得過這項榮譽。
「她那顆草,會動耶!」
「昨天還長了花蕾呢!簡直就是妖怪。」
「她該不會是餓瘋了,帶著糧草到處跑吧?」
「我們這裡又不是養盆栽的地方。」
羊長老會多次討論,最終宣告:「如果堅持不除草,就是不合群。咩咩羊,請你……要嘛剃頭,要嘛滾出社區!」
咩咩羊非常憂傷。
她也想剃草,她不是沒試過 —— 用手拔過,手被割到流血;用剪刀剪過,結果越剪越是瘋長;甚至在草還幼嫩時試圖澆上辣椒水,結果整個社區都被草香和咳嗽聲填滿。
而且那草就是不死,它的根就像長在她的思緒裡,彷彿每當她想到「為什麼我不被接受呢」時,那草就長得更快一點。
終於有一天,她躲到山坡上,試圖跟草談判。
「喂,綠草,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再這樣長下去,我會被趕出咩咩社區耶!」
草沒有回答,因為這裡沒有語言這回事,草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
然後,草竟開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透明的花,像眼淚的倒影,又像未寄出的明信片。她看著那花,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從前還是小羊時,她最喜歡在傍晚吃完晚飯後,舔著綠色冰淇淋,對著河面唱歌的自己。
那時她沒有草,但她很快樂。現在有了草,卻只能偷偷躲在自助洗毛店的後門喝廉價的保久乳。
「你為什麼要長在我頭上?」她終於問。
草還是沒回答,卻又開了一朵花。
這次是黃色的,像哭泣的太陽,像咧嘴大笑的香蕉。
她忽然明白了。
草不是敵人,草也不是外物,草是她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那些強忍住的情緒,那些不願被剪裁的獨特性格,那些深夜從毛裡長出來的夢想。
那天她沒有回家,她開始獨自在山坡上待著,讓草盡情的長。草變成藤,藤上結了果子,果殼裂開,就發出小小的聲音 —— 沒有語言,只有節奏與心跳。她不再遮掩,也不再剃草。
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一隻小綿羊路過山坡,看見她頭上的草,眼睛亮了:「哇,咩咩羊,妳的頭上可以當蹦床嗎?」
她沒說不可以,小羊便跳了上去。草沒有折斷,還發出「通通通」的聲音,像是天上的雲朵一軟綿綿又極富彈性。
幾天後,又來了第二隻羊、第三隻羊,還有老羊、夜行的刺蝟、過冬的鶇鳥、甚至社區裡最守規矩的「乖乖羊」都跑來玩蹦床。
「其實,我們都有草,只是……我們都剪掉了。」他們說。
「為了進入便利商店,我把頭上的草抹平,用膠水黏了帽子。」一隻大角羊說道。
「我每天喝三杯烏龍茶來鎮壓草氣從頭上冒出來。」羚羊說。
於是,山坡變成了另一個社區 —— 沒有會議、沒有剃蹄儀式,只有讓草自由長長的「咩咩之丘」。
便利商店後來倒了,因為沒有羊再想進去。
而原本的柔毛社區,變得空蕩蕩,只剩下長老們每天互相撫摸彼此光禿的頭頂,悵然若失。
咩咩羊的草變成一座花園,她頭頂的夢境也不再需要解釋。風吹過時,有花、有草、有跳動、有靜止——
咩咩羊什麼也沒說,卻又把一切都說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