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細個嗰陣,我家騎樓望過去,就係9號巴士總站。每一次巴士低鳴起動,都像是一個即將開往遠方的承諾。而嗰個遠方,就係石澳。
我經常一個人,一對人字拖,跳上9號巴士,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
對石澳最深的印象,唔係沙灘,而係巴士駛過石礦場後嗰個經典髮夾灣。每次轉彎,整個石澳海灘就像一幅畫卷,喺眼前「嘩」一聲攤開。
記得中秋節晚上專程入石澳「煲蠟」,山下沙灘密密麻麻點點燭光,好似跌落地嘅星河,嗰種「美麗」,刻喺腦海最深處。
不過,這星河也殘忍地告訴我:「你遲了,這裡沒有你的位置,請回吧!」
真的嗎?「美麗」原來都無預我?
呢條路,我行咗幾十年。
由一個細路,變成十幾歲唔識游水但膽粗粗攬住可口可樂送嘅紅色浮床,差點被浪吞嘅傻仔。
復活節假期嗰日,大浪罩淹過來,我喺水入面掙扎,舉手求救——但冇人睇到。
最後浮返上水,望住茫茫大海,我選擇拋棄嗰個背叛我嘅浮床,獨自坐車返屋企。
【記憶無論再輕,輕不過脈搏聲;靠你的手臂,抱我人潮中暢泳!】
水底的脈搏聲、呼吸聲、魚游過的水流聲,是人類最純粹的聽覺體驗。
但我聽唔到救生員落水的聲音,也冇一雙手臂來抱起我。
那一刻,我終身明白什麼叫——BLACK HOLE。
或者,就由嗰一刻開始,我懂得:
所謂「美麗」,看似七彩,但我只感受到「紅」。
返到屋企,手腳都是紅紅一笪的瘀痕。
「美麗」今次有預我,留畀我最唔鍾意的紅色。
大個咗,再返石澳;但唔再係一個人。
我做咗一個尷尬嘅「電燈膽」。
男同事個女朋友住石澳,佢哋最浪漫嘅節目,就是拖住小狗,赤腳喺沙灘邊漫步。
陽光將佢哋嘅身影拉得好長,浪花追著佢哋腳印,一切就似電影畫面。
我喺後面,用鏡頭記錄低呢場我以為會「終身」的美麗。
後來,佢哋結婚了。
我還記得那封紅得刺眼的請帖,我誠心祝福,送上人情。
再後來……佢哋離婚了。
望住當年拍低嘅相,我問自己:
世上真有「終身美麗」嗎?
抑或所有美麗,都有期限?
就像四月的溫柔,很快被炎夏取代。
捱得過頭四個月戀情嘅美麗,係咪已經要偷笑?
那份人情——真想追返。
幾年前,我膽粗粗再開攝影班,教人拍日落。
只有兩個性情中人的女學員。
我哋三個走咗去石澳,在後灘藍橋上邊教邊玩。
加埋佢哋用360相機拍嘅畫面,後來剪成一條MV,背景音樂就係——《終身美麗》。
唔記得邊個揀,但彷彿冥冥中,注定要係呢首。
緣份真係奇妙。
其中一個朋友,去年四月決定移民英國。
佢走嗰日,拖住一個巨大紅色行李箱。
嗰隻紅,好似四月杜鵑的色,鮮艷卻寂靜。
我知嗰個箱入面,裝住唔止衫褲,仲有佢一家歷史、香港的回憶,以及我送畀佢、我哋喺石澳拍的嗰條MV——《終身美麗》。
【任他們多漂亮,未及你矜貴。】
歌詞在腦海裡蕩漾,我忽然覺得:
「終身美麗」也許唔係指永恆,而是一種歷久不散的殘紅。
七色退去,只餘紅色的痕跡。
血紅色的關係,不要也罷;
讓其他六色歸位,滋養心中被黑洞吸扯的一隅。
【因有自信,所以美麗,使我自卑都放低。】
「美麗」回來了,像石澳的浪,
快快拍岸,也快快退去。
今次我冇讓佢流走,
在沙中掘出一條引水道,把它流進我砌了很久的沙堡。
朋友應承,每年返嚟兩次:復活節與聖誕。
今年聖誕,我哋又可以見面。
佢話最掛住香港的係——「片皮鴨」。
我想像師傅將燒得紅噹噹、皮脆肉嫩的鴨推上桌面,
嗰種紅,與她的行李箱之紅、聖誕之紅,層層疊映。
我幾乎想即刻寄封信畀佢,請佢快啲返嚟。
將信投入最愛的紅色郵筒——
那份儀式感,那份等待,
是我懷念的「美麗」。
原來,我哋童年的「美麗」,已全部電子化、網絡化。
美麗,不必「終身擁有」,卻能「終身累積」。
石澳的浪,沖走我童年的浮床,也沖散朋友的婚姻,
連紅色郵筒都被潮水帶走。
但同時,海浪也帶來新友誼。
離別的紅,化作重聚時爐火的紅。
也許,「終身美麗」並非結果,而是一種承諾:
對朋友的約定,對美食的約定,對自己與回憶共存的約定。
只要這些約定還在,美麗就不會完結,
只會在下一個四月,下一個聖誕,繼續盛開。
來吧,放下你的 M O U S E,叫一客片皮鴨二食。
來吧,一起千禧散步!
一起去石澳嗎?
【我這幸運兒,幸運到一轉身,找得到你,來為我打氣。】
創作這篇時,已是十月。中秋已過,夏日退潮。
也許秋天以另一種心境,
人字拖、說走就走,
再一次坐上9號巴士去石澳,
來一趟2025年版本的「千禧散步」。
有朋友想一齊去石澳嗎?
台灣的讀者朋友,既然喜歡我這股港式文筆——
那就約定吧:一個心心,加一次來港旅程。
我一定帶你去吃片皮鴨,帶你走進隨意門,
走進石澳的「美麗」!
即使是聖誕的紅、聖誕的凍,也一樣咁「美麗」。
另外六隻色,已通通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