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敏

向敏(中篇)

向萍
「楊徽同學!你的晚餐。」向萍端著托盤,微微一笑,把食物放在我面前。
我坐在向家姐妹的公共客廳內,表面上看似輕鬆,實際上內心早已尷尬到腳趾抓地。畢竟說好了目前24小時全程保鑣服務,我現在的身份,不是保護神,也不是家常客,完全是被迫進來的外人。
向萍的態度倒是讓人如沐春風。她顯然對這一切了然於心,大概早就習慣了向敏的一意孤行吧!畢竟也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這麼把我帶回來了。
「謝謝妳!向萍同學。」我接過晚餐,語氣中帶著幾分客套。
老實說,坐在這裡感覺像是在混入別人家的年夜飯。我跟向敏的關係更別提了,完全是勉強維持的合作狀態。而向萍呢?雖然看起來親切,但也談不上熟悉。
想到過去跟昕君昕雪的相處,我不禁在心裡吐槽了一句:昕君!熟!哥們!昕雪!也熟!但向敏、向萍呢?完全沒這麼輕鬆自在。
最近幾天,雖說也不至於徹夜失眠,但半夜醒來的次數實在是多了些。每次睜開眼,看著天花板,腦袋裡總是跑出一堆不相干的念頭,隨後又只得努力催眠自己重新入睡。
突然有點羨慕武思,隨便找個軟軟的地方一躺,三秒鐘就能入夢。原來這樣隨時隨地都能睡的體質,居然真是侍衛不可或缺的一環耶!難怪人家當得了侍衛,而我只能當個心累的「保鑣」。
我看著眼前的麵,心裡不禁想,如果是武思,恐怕早就開始抱怨了吧!她那麼挑嘴,絕對受不了天天吃麵的日子。
「不知道楊徽同學還吃得習慣嗎?」向萍微微一笑,語氣溫柔,像春風吹過。
溫柔,確實是一種很舒服的特質。身為妹妹的她,卻因為這份溫柔,曾被向敏認為懦弱而遭到嫌棄。可溫柔真的有那麼糟糕嗎?也許正因為向敏不夠溫柔,才會落得現在這樣眾叛親離的局面吧。
我瞄了一眼隔壁的向敏,不禁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個奇妙的畫面:如果她能放下高傲和強勢,變得溫柔一些,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女人,硬的時候像塊鋼鐵,那麼她軟下來時會不會像棉花糖?不過嘛……光是想像就覺得違和!
向敏確實對自己相當嚴苛,吃完飯後坐在沙發上看新聞,時間精確地控制在半小時內,然後立刻起身去洗澡、刷牙,準備就寢。整個過程彷彿已經內建成程式,不允許一絲一毫的偏差。
相比之下,昕君就完全是另一種畫風。洗完澡後,總是穿著浴衣在家裡亂晃,甚至還會坐在客廳邊吃零食邊追劇。至於吹頭髮?對她來說,隨便用毛巾擦一擦就能解決的事。
但向敏不同,洗完澡的她一定會穿好整齊的睡衣,甚至連頭髮也要在浴室裡吹乾,絲毫不給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機會。
這女人,還真是活得像台精密儀器。我不禁暗暗感嘆。或許對她來說,這種嚴謹並非單純的生活習慣,而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也許她真的害怕──害怕別人看到她脆弱、不堪的一面吧。
這氣氛,安靜得就像是在圖書館一樣。向敏本來就是寡言的類型,而向萍則顯然對她充滿敬畏。至於我──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太主動反而顯得突兀,只能坐在一旁看著她們各自忙自己的事。
「楊徽同學,晚安!」向敏打破了這沉默,語氣中依舊帶著她一貫的冷靜,隨即便回房就寢。
果然,我在她們的圈子裡顯得格格不入。這種沉寂的氛圍讓人難以放鬆,就像每一個動作都會被無形的規矩約束著。
「楊徽同學,晚安!」向萍的聲音跟著響起,看著姐姐離開,她也匆匆回房。大概是怕熬夜被向敏發現吧。畢竟以向敏那高壓的性格,發現她妹妹熬夜,肯定會毫不留情地訓斥一頓。
我坐在客廳裡,環顧四周,這裡一切都整潔得有些過頭,像是從未有人真正「住過」一樣。這種拘束的環境,怎麼可能讓人放鬆?
我的目光落在客廳角落的一張相框裡,那是向敏與向萍的合照。照片中的兩人顯然還是國中時的模樣,穿著校服,露出燦爛的笑容,彼此肩並肩地站著,眉眼之間滿是親密與依賴。
可是,那張照片看得久了,卻讓我感到莫名的沉重。如今的她們,哪裡還有一絲當初的親密?冷漠與隔閡,似乎成了這對姐妹相處的主旋律。
她曾經告訴過我,家庭破裂後,向敏變得只信任自己,也變得渴望掌控權力,彷彿這樣就能保護她自己,或者說,保護她僅存的安全感。
我默默地盯著照片,腦中浮現出無數假設。曾經那樣依賴彼此的兩個人,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其實某種意義上,我也很同情向敏。假如她沒有經歷這些惱人的家庭變故,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她可能會是那種和藹可親的學生會長,帶著大家一起努力完成飛行季;或者根本不會加入學生會,而是在她熱愛的社團中閒暇快樂,追逐著自己的夢想。
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我想補充的是,可恨之人同樣也有可憐的地方。
沒有人天生就想成為令人厭惡的人,大多數人開始時都帶著天真的想法,只是後來被現實打碎了這些純粹的願望。
然而,我對向敏的失望在於,她選擇了寧可讓現實打倒了自己。並不是現實有多強大,而是她自己選擇了妥協,承認了自己的弱小。
要知道,還有很多人同樣遭遇困難,卻依然選擇堅持下去。這並不是現實的力量,而是她內心的不夠堅韌。
我睜開眼,看到向敏的身影,差點嚇得跳起來。她手裡拿著一個枕頭,站在沙發邊。
「抱歉!嚇到你了嗎,楊徽同學?」她的聲音比白天柔和得多。
我拍了拍胸口,試圖平復剛才的驚嚇,「差點心臟都停止了……向敏會長,這麼晚了,怎麼了?」
現在的她與白天那副拘謹逞強的模樣截然不同,身上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睡衣,頭髮隨意披散著,臉上甚至還帶著點倦意。
「剛才上廁所時,突然想到衣櫃裡好像還有一個枕頭,就拿來給你,怕你睡得不舒服。」她把枕頭遞給我,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我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向敏這麼柔和的一面,和平時那個總是試圖掩飾脆弱、逞強維持形象的她截然不同。
這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她的高傲和防備下,也藏著一種難以觸及的柔情。
「謝謝……」我接過枕頭,腦海裡卻還在回味剛才她說話時那微微閃動的眼神。
她微微點頭,輕輕轉身回了房間,腳步聲幾乎聽不見,彷彿害怕驚動我似的。
我放鬆地躺回沙發,枕頭上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香水氣味,清新而柔和,像她此刻少見的溫柔。
這味道讓我愣了一下。剛才是不是太苛責她了?她也只是個少女呀!在這種年紀,能被現實逼迫到這份上,卻仍然努力維持著支離破碎的強硬外殼,說到底,真的能全怪她嗎?
想到這裡,胸口莫名有些堵得慌。現實的摧殘讓她變得孤立而高傲,可那又怎樣?這些高傲的姿態不過是用來掩飾內心的不安和脆弱罷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望著天花板,腦海裡浮現出她剛才輕聲道歉的模樣。也許,我應該試著再給她多一點信任──不僅僅是作為一名保鑣,而是作為一個能真正理解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