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僧伽梨
我的出家剃度典礼时间订在1937年7月11日下午4时19分,地点就在尖竹汶河(Chanthanārāma)畔的尖竹汶寺(Chanthanārāma Monastery)大厅内举行,该寺距离我暂居的斋温甘林寺(Sai Ngaam Forest Monastery)不远。尖竹汶寺是法身寺中心在尖竹汶府、拉廊府和乍他府的行政总部,也是整个地区的指定剃度中心。当时,寺院内的水井旁长着一棵又一棵硕大的檀香树,寺院也因此而得名。替我主持授戒典礼的是我的阿阇黎戒师阿姜贤乌达摩,他也是寺院的住持。阿姜崔通康迪是我吟诵经文的导师,阿姜李是我的追随指导师(anusāvanācariya)。我的法名是「Cundo」。在我满22岁的那一年第一个月又零五天是我的出家受戒典礼的日子,过程中由阿姜李为我诵经,而我是第一个由阿姜李诵经的比丘。
我迄今依然记得阿姜李当时对我的开示:「你已经是一名比丘了。今天是你的受戒典礼,比丘主要的禅修功课已经教给你了,简单说共有五个禅修的业处,要按照正反顺序记忆和禅思:kesā-头部的毛发;lomā-身体的毛发;nakhā-指甲;dantā-牙齿;taco-包裹在身体里的皮肤。你要在禅修中专注思惟这些身体特征的实相,这些都是依照佛陀所教授的方法,也是比丘们真正修行的基础功课。」
「要对身体的这五个部分进行长时间的禅思,直到你能领悟到身体的真正本质既非天生丽质,亦非令人向往的东西;相反的,它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不引人、易变、令人不满,因此不该被视为属于你的。这五个部分构成了人体外在且可见的特征,它们的出现会引起人们心中的贪欲与执着。只有对人体进行适当的解剖和分析,心才会逐渐对人体产生强烈的厌离感,从而与之相关的贪欲才会开始减弱和消解。这样,心灵才可以自在地投入于更微妙的禅修境界中,寻找更持久、更有价值的幸福。」出家典礼结束之后,我便随同阿姜李及阿姜孔玛一起回到了斋温甘林寺,1937至1939年之间,我在那里度过了前三次雨安居。这两位阿姜彼此是多年的法友,在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前,阿姜李便已经在家乡的寺庙剃度为僧,当他听说有一位云游行脚的头陀比丘在当地的坟墓场露宿时,他便前去拜见并向他请教了一些有关禅修方面的问题,而这一位头陀比丘的威仪举止与他所认识及接触过的其他比丘截然不同,他给了阿姜李很深刻的良好印象。阿姜李问这一位头陀比丘的老师是谁?对方回答说他的老师是阿姜曼,他就暂住在不远处的乌汶府的布拉帕寺(Burapha Monastery)。
随后,阿姜李步行数日抵达布帕拉寺,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阿姜曼,他正式顶礼并拜见了阿姜曼,并请求他给予修行上的指导,阿姜曼为他指点了禅修的重点与方向。在布拉帕寺,阿姜李也结识了阿姜孔玛,而后者在当时已是阿姜曼的得意门生。
最终,阿姜李说服了阿姜孔玛带着他在当地的森林里行脚修行,并寻找隐蔽的地方禅修。途中,阿姜孔玛从不同的层面上给予阿姜李佛法方面的教导,给阿姜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当阿姜孔玛谈到他在阿姜曼的指导下修行多年所取得的修行成果时,他提到了阿姜曼所教授的「念身」,以及他从这些方法的实践中获得的深刻成果,这些都激励着阿姜李更加精进禅修,期盼自己也能更上一层楼。
这两位法友最终回到了阿姜曼的身边,阿姜李决定在阿姜曼所属的法宗派僧团接受第二次出家剃度,而阿姜曼安排于1927年5月27日在布帕拉寺举行剃度仪式。
阿姜李跟随阿姜曼修行多年,后来他又独自在泰国许多的府云游行脚,最后离开泰国的东北部,他绕过分隔泰国东北部和东南部的山卡本山东麓,向南前往沙缴府。1935年初,他从沙缴府出发,穿过索道县山的森林山坡,首次进入东南部的尖竹汶府。
阿姜李于尖竹汶府定居,并开始向外弘扬佛法。许多当地居民对他的佛法开示讲座反应非常地热情,于是居民们在附近为他安排了一个地方,好让他度过当年的雨安居,他的住所很快就被大家称之为克隆宫森林禅寺。随着尖竹汶府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禅修,由于他又是该地区唯一可以指导人们禅修的比丘,因此阿姜李的教学负担也随之加重,于是阿姜李不得不写信给阿姜孔玛,询问他是否可以加入他弘法的行列并教导在家人。阿姜孔玛得到老师阿姜辛的同意之后,便动身前往尖竹汶府,开始向当地人教授慈悲慷慨的布施功德、正确的道德戒律与禅修。
阿姜孔玛初来乍到,阿姜李陪同他前往当地的天堂花园村,因为村长希望在那里建立一座森林禅寺,天堂花园村早期是一处非常贫穷的小区,以强盗出没而闻名。
阿姜孔玛在村外的森林里露宿了几个月,好让当地的人有机会更了解他。他向当地的人民传授道德戒律行为方面的佛法知识,激发他们对自己过去错误行为的忏悔,并向他们灌输因不道德恶行而缘生出恶报的恐惧。为此,他强调了人们应严格遵守五戒的重要性,五戒是一切善行的基础。村民们因聆听他的教诲并将他的建议付诸实践,他们的生活开始得以改善。随着他们的内心逐渐接受了阿姜孔玛的实际佛法指导,他们对阿姜孔玛的信心也与日俱增。由于人们对道德与功德利益的信念深植人心,这个曾经是无法无天的犯罪温床,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凉爽宜人并适宜居住的地方。昔日的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比丘的崇敬,他的教诲给人们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当阿姜孔玛最终离开天堂花园村时,村们都如丧考妣,哭得像失去父母的孩子一般。
由于阿姜李在该府的影响力,尖竹汶府周围的村庄小区都在寻找森林头陀比丘,而我的家乡廊巴村就是这样一个村庄,村里的居民对佛陀及其教义都怀有强烈的信仰,他们曾多次邀请阿姜李到他们的住处附近定居,并指导他们如何行善与禅修,可惜阿姜李未能满足他们的请求,但他们仍渴望能得到另一位来自森林传统的头陀比丘的支持。
当时,镇上一群虔诚的在家人听说以修行严格著称的阿姜孔玛正与阿姜李一起住在龙宫寺(Khlong Kung Forest Monastery),他们当中有六个人自告奋勇前往阿姜李暂居的寺院,邀请阿姜孔玛与他们一起返回农磨兰普村。他们并不只是为了请阿姜孔玛举行宗教祈福仪式才邀请他,这些人对佛法是真的感兴趣,对佛经也有深入的了解。他们还非常重视修行的森林头陀比丘提供的明智建议。经过两个小时的船程,邀请者在尖竹汶府的码头上岸,然后步行前往寺院。
他们第一次见到阿姜孔玛时都非常地高兴,立即向他提出了邀请。阿姜孔玛回答说:「你们应该先回家许个庄严神圣的愿望,祈求三宝赐予吉兆。如果出现了吉兆,你们就可以回来;否则,就不要回来了。」随即,一位村民开口说道:「尊者,我已经得到吉兆了。昨天晚上,我梦见有两头美丽的白象向我走来,牠们是一对母子。可当我伸出手去抚摸牠们时,这对母子白象却变成了一只白鸡!」
阿姜孔玛静静听完了这个人说的梦境,并思考了一下这个梦的含义,然后他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同意去农磨兰普村,你们3月17日星期三再来接我吧。」,那一年是1936年。
当等待的那一天到来时,四名村民前来接阿姜孔玛一起回农磨兰普村,他们在下午一点准时出现在他的居所。从那里,他们护送阿姜孔玛和照顾他的沙弥一起回到他们的地区。
阿姜孔玛和这位沙弥抵达农磨兰普村后,他们被带到森林中,这一片林地原是村民们埋葬未火化尸体的地方,村民们还计划在那里为他们修建一座禅寺。一大群村民聚集在墓地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忙着搭建小木屋,为他们提供住处。当夜幕降临时,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起聆听阿姜孔玛的开示,他们都法喜充满并深受启发,并在阿姜孔玛拉讲完之后便起身顶礼并离开了。
让我们来回味一下村民如下的梦境:他一开始抚摸两头白象,两头白象就变成了一只白鸡。这样的梦往往会被一般人认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但令所有比丘、沙弥和农磨兰普的村民惊讶的是,白鸡梦竟然在现实生活中有根据!
距离墓地大约一英里的地方住着一个农民,大家都叫他贝大叔,他以养鸡为生,他的得意之作是一只丰满肥硕的白鸡。就在阿姜孔玛来到墓地的当晚,贝叔叔决定抓这只鸡并杀死牠,他打算用这只鸡做出一道香辣的柠檬咖哩鸡,然后第二天早上供养给比丘们。夜深人静时,贝大叔围着鸡舍追赶那只白鸡,但都抓不到,鸡舍的墙很高,白鸡很容易便飞起来躲过了他的追捕。最后,疲惫不堪的贝大叔决定先去睡觉,第二天一早再试一次,他想白天杀死鸡的机会更大。
然而,第二天还没亮,这只白鸡就已经醒了,并在其他鸡醒之前便吃完了食物。然后,牠开始激动地大声啼叫,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与怨恨:「不管那个人把我养得多好、喂得多好,到头来他还是要把我给宰了并吃掉,就像他宰杀隔壁的猪一样!」
这样一想,白鸡便开始惊慌起来。天还没亮,牠就疯狂地在鸡舍里踱来踱去,提防着危险。就在前一天的晚上,牠还侥幸逃过一劫,但今天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在考虑过自己的选择之后,白鸡开始在地上抓挠,寻找食物,以增强体力,迎接即将到来的斗争。同时,牠也在思考如何才能逃出鸡舍。
当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窜出并向上升起,微弱的晨光开始照亮周围的环境,白鸡知道留给牠的时间不多了。当太阳的余晖洒射在牠的羽毛上时,白鸡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叫,高高地跳跃到了空中,把身体推出了鸡舍,跳到了一棵悬空的树枝上。牠在树枝间飞来飞去,拼命地啼叫着并穿过田野,牠向阿姜孔马所在的墓地飞去。
贝大叔赶紧追了上去,并紧追在这只鸡的后面,这只鸡一路跑进了阿姜孔玛的新禅寺,贝大叔在院子里四处追着牠,一边抓一边试图把牠赶出寺院。他三次设着把白鸡给赶回家,但白鸡还是躲过了他的抓捕。每一次,白鸡都逃回禅寺。第三次,白鸡觉得自己已命悬一线,便直奔阿姜孔玛的新小禅屋,且正好停落在屋顶之上,一动也不动。贝大叔怕打扰到阿姜孔玛,便不敢再靠近。白鸡终于感到安全了,牠把禅寺当自己的家,并把阿姜孔玛当成了自己的守护者。接着,白鸡的故事便在村里流传开来,白鸡很快便成了当地的明星,这一切都让村人的梦境在斋温甘林寺的民间传说中变得生动起来。
这只鸡一直是阿姜孔玛禅寺里的常客,常跟着他四处走动。白鸡在他的小屋附近寻找食物,并在附近的树上栖息。有时,当阿姜孔玛搬到另一间小屋过夜时,这只忠实的鸡也会跟着他。无论他搬到哪一个小屋,也不管哪一天,牠都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
阿姜孔玛似乎可以训练鸡做任何的事情,当他让鸡在某棵树上栖息时,鸡便会服从他的命令;当他叫牠去某个地方时,牠马上就飞走了;当他命令牠停下时,牠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牠仿佛听得懂阿姜孔玛的口令,而他对牠也总是充满了慈爱与温柔。
每当阿姜孔玛正在阅读一本关于比丘修行的书时,这只白鸡便会走近书本,站在书的旁边,几乎遮住了阿姜孔玛看书的视线,好像在嫉妒他对书的关注!牠甚至瞪着眼睛,向阿姜孔玛手中任何的戒律经文投去愤怒的目光,场面十分地怪异。
这只白鸡成了禅寺吸引参访游客的一大亮点。很快地,大家开始跟牠玩,并逗弄牠。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只鸡开始对不必要的关注感到反感与生气,姑且先撇开玩耍的意图不谈,大家似乎就是不肯放过这只可怜的动物。最后,牠再也无法忍受这些不断的骚扰,开始用脚去踢那些戏弄牠的人,以此报复那些来惹牠的人。没多久,大家便明白了谁去打扰白鸡谁就会被踢,但牠的这一踢很危险,尤其是对幼儿与小孩来说,因为这只鸡的脚上长着很长的刺,很容易造成伤害。不过,也没有人敢管教或再惹这只鸡,因为牠被视为阿姜孔玛的最爱。
但当情况危急时,常来禅院的在家男女为了大家的安全决定自己动手,他们决定一起砍掉鸡脚上的刺,他们认为不能再让鸡伤人了,于是有一天他们抓住了鸡,用刀砍掉了那根有威胁性的大刺。
这只鸡对这一残酷的攻击感到非常的不安与愤怒,因为牠觉得自己抵抗他人骚扰的力量与勇气的源泉被砍断了,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牠在寺院里不停地奔跑,从早到晚都在尖叫,焦虑不安,见人就逃,拒绝一切嬉戏的举动,牠也不再相信人。然而,这些人仍不时地打扰牠的宁静。最后,牠试着完全不与人接触,只想独自生活,不用担心被打扰。只有在高高的树枝上栖息时,牠的身心才能得到放松。但无论牠躲到哪里,人们总会四处寻找牠,直到找到牠的藏身之处为止。最后,牠被逼到没办法,只好回到贝大叔的身边。有一天,牠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鸡事件让许多阿姜孔玛的在家信徒改变了对动物的态度。
他们当中有一些人终生放弃杀戮动物;有的人下定决心,至死都要坚守不杀生戒;有的人感到惭愧,后悔自己对白鸡所做的一切。
整出剧集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就像梦境成真一样。一位当地的村民人梦见自己看见白色的母象与幼象,这两只白象分别象征着阿姜孔玛和沙弥,当村民一抚摸牠们,两头大象就变成了一只白鸡。不久之后,一只白鸡出现在阿姜孔玛的新寺院里。这件事给当地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引发他们思考其背后的深层意义。
「斋温甘林寺可能会迎来一位修行圆满的高僧,他将出家,达到佛法的最高成就,像白鸡的羽毛一样纯洁无瑕。与无畏的白鸡相似,此人在修持佛法时也会展现勇敢坚定,白鸡一定是一个吉祥的征兆,预示着佛门将出现一头强大的白象。」
随着此事件的这些传言的传播,农磨兰普村的居民开始相信白鸡的故事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阿姜孔玛将吸引优秀的弟子到斋温甘林寺受戒。但奇怪的是,虽然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住在农磨兰普村,但我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忙于玩乐,很放逸,根本就没时间注意这件事;另一方面,我是第一个在斋温甘林寺剃度出家的比丘,因此,白象变成白鸡的故事与我特别有关,但我觉得不我是那只白鸡。
我出家的时候年纪很年轻,我开始了我的第一个懒惰、吵闹、难以教化的雨安居,那个时候我都是躲着别人,只要逮到机会就睡觉。到了雨安居的中期,我才开始觉醒如此固执与懒惰很不好,我感到很惭愧,于是开始责备自己:「这种懒惰是从哪里来的?每一天,我吃着村民们出于对我们的信心而供奉给比丘们的食物,可我又是如何回报他们的?是经由偷懒吗?我不配得到他们的信任与尊重。出家之前,我非常地努力,我日夜不停地划船;现在我出家了,为什么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懒鬼?我真的和那些懒得去工作谋生且一无是处的废物没什么两样。我不值得人们的尊敬!然而,在家信徒们却向我顶礼致敬,给我食物,因为他们认为我是个有戒德与修行的比丘。最后,我骂自己:『你这个混蛋!你算什么出家人?你连静坐都比不上镇上的一些老人,还敢让人对你顶礼敬拜!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家?』」
在痛斥责自己一无是处之后,我又燃起了斗志,准备与自己的缺点与恶习一较高下。懒惰、软弱和一无是处都是我性格中不光彩的黑暗面,为了能找到与之斗争的方法,我坐下来禅思,在心中专注重复默念以下的词汇「buddho」(佛陀),就像懒惰掌控我之前我一直都是以认真的态度做事一样。我想:「在我出家受戒之前,我说过我绝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退缩。但现在,我却这么容易地从自己的软弱前退缩,成了顺从它们的奴隶。这种软弱值得骄傲吗?当然不是!」
「好,就这样!」我想:「我不会屈服,就算这意味着要我的命。从现在起,我将以佛陀为榜样,我要拿出与佛陀相似的认真态度修行。我发誓要像佛陀的阿罗汉圣弟子们一样,在禅修的过程中精进不懈。从现在起,面对我内心的敌人,我绝不退缩!」
从我认真开始禅修的那一刻起,我对出家生活方式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无论是坐禅,还是在禅修路上来回经行,我都精进不懈。阿姜孔玛教我练习经行禅修,在森林中一个安静隐蔽的地方,沿着相距三、四十步两个标记好的点之间直线来回踱步。阿姜孔玛的指导如下:身体保持直立并保持正念分明警醒,双手在腰部下方彼此交迭一起,右手掌重迭置于左手手掌上。行走时,眼睛要盯着前方几步远的地面。我被提醒要沿着这条路精进地来回走,每走到一端都要转一圈,然后再返回。由于心中重复默念「buddho」(佛陀)会产生好的禅修效果,我将这种重复默念与行走的步伐搭配协调,也就是每走一步都与「bud」和「dho」搭配。就这样,我每天早晚不间断地练习经行,直到我对红尘世俗的迷恋执着和贪婪野心开始消退。随着心中的执着负担越来越轻安,我的心也越来越平静。有时,我浸淫在禅思之中,一连走了三、四个小时也不休息,全然不顾时间和天气的变化。到我第一次雨安居结束时,我已经花了很多的时间经行,以至于我走过的土路开始因为过度频繁使用而龟裂,无法再继续使用。
如果说培育高尚圣洁的精神质量却不需要为最高的善法而牺牲一切的精力,那这个人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为了道德的卓越性而牺牲生命,怎么可能不需要付出宝贵的时间与精力呢?与一般人想的不一样,发展佛法需要倾尽全力,直到没有任何的保留或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投入为止。
随着禅修的步伐加速,我开始寻求新的禅修来激发我的正念,例如,我开始思惟死亡,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死后能带走任何的东西吗?不能。无论一个人生前如何努力地获得成功,他们的一切财产和世俗的成都会在死亡时化为乌有,所有的东西都会出现(生)与消失(灭),它们不会永远长久不变。
当出家人受邀主持葬礼仪式时,他们会举行从死者的棺木中取出袈裟布的仪式,这种葬礼的仪式并不是因为袈裟袍布本身有什么特殊的价值,而是为了让僧侣与死者的亲属有机会能深思死亡的本质,反思有一天他们也必将死去的真相。当僧侣们拿起布条时,会念诵「aniccā vata saṅkhārā」(诸行无常):包括我们的身心在内的所有组合都是无常的,都会发生变化且趋于败坏的,没有任何的人事物会永远以同样的方式存在下去。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从未停下来反思自己的身心,反而长期耽溺在琐碎、紊乱与纷飞的思绪妄想中,看不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当他们耽溺在习惯性的思维与行为模式中,生命却一刻不停地从他们的身边溜走。若想要摆脱这些困境,就必须学会专注于当下。为此,我鼓励大家尽可能长时间专注于 「buddho」(佛陀),几天一次,接着几个月甚至几年,直到它变成一种习惯,一直伴随着自己。到那时,禅修应该就是不可动摇的。
如果在行走和心中重复默念「buddho」的过程中,头脑仍静不下来,我建议他们保持坚定与不懈,继续行走并与默念「buddho」的步伐保持一致,直到不安的心放松下来并趋于平静,即使这代表着要来回走动几个小时也应在所不惜。当心专注于「buddho」时,注意力会更加集中,行走的节奏与步伐也会适应已经形成的稳定觉知。然后,整个身体可能会毫不费力地沿着路径飘动,就像坐在空气垫上一样。
我经常在禅修时可以体验到那种漂浮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身体和心都悬浮在地面之上,一会儿腾空而起,然后飞向远方;一会儿又滑翔而下,然后再飞上天空。我可以这样连续走几个小时,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经行带给我如此愉悦的禅定体验,以至于我迷上了这种愉悦的感觉,不想停下来。这足以说明,当你全身与全心投入禅修时,经行是多么地有益。
然而,在我修行的早期,我的禅修缺乏正确的方向与连贯性。有的时候,结果令人鼓舞;有的时候,我却感到昏昏欲睡,无法在禅修的座位上保持清醒。我三心二意、不认真的态度令人气馁。在内心深处,我为自己在禅修中的懒惰感到惭愧。我将自己的态度与护持僧团的在家人做了一番比较,他们虽然工作时间长,家庭生活繁忙,但还是会抽出时间来练习禅修。而我,我是一个出家正式受戒的僧人,一个佛陀的儿子,却从早到晚无所事事地呆坐在那里,垂头丧气地望着佛像,懒洋洋漠不关心地听着我的老师讲课开示,在禅堂里如梦游般完成我的任务。我非但没有比普通的村民更勤奋,甚至反而远远比不上他们。我也在想,我也是一个人,就像佛陀和他的阿罗汉圣弟子一样。我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吃着和他们一样的食物,但为什么他们能达到如此崇高的解脱成就,而我却庸碌无为呢?显然,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只能怪我自己。
懒惰是一种美德吗?当然不是。世上的智者总是赞美勤奋的人。但为什么我总感觉如此迟钝和昏昏欲睡?看到禅寺的大殿里坐满了专心静坐的俗家弟子,我不觉得难为情吗?我出家前都在努力地工作,我能够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事情,为什么我现在出家了,却不能学会清醒地禅坐呢?我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想到自己的困境,我深感沮丧。我当即下定决心,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佛像前,向佛祖三鞠躬。我双手合十,全神贯注,庄严地下定决心:「从这一刻起,如果我不坚定不移地打坐,愿我被闪电、地震、洪水和熊熊烈火摧毁!」 立下这个誓言后,我的心顿时充满了力量。当我准备面对生死攸关的时刻时,内心涌起了勇气。我热切地祈求从过去的善行中积累的善业所蕴含的力量,帮助我成功地将心灵从所有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为了实现我的誓言,我开始日夜冥想,白天长时间坐着,天黑后连续行走数小时。
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我便强迫自己把心念牢牢地放在重复默念「buddho」之上。我个人的结论是,对我而言,专注于「buddho」比专注于呼吸作为禅修业处更可取、更容易、更好,因为我的思想与心念太容易在吸气和呼气之间游离飘动。因此,从早上醒来之后到晚上入睡之前,我心心念念都只默想着「buddho」,「buddho」成了我唯一的关注点,其他的关注点都已无关紧要。
要保持这种一心一意的专注是很困难的事,我必须强迫自己的心念思想无时无刻都不间断地与「buddho」同在。当我的注意力开始分散或下滑时,我就加快重复的速度...... 「buddho」、「buddho」、「buddho」......越来越快,不给其他念头留下任何空间或立足之地。有时,我像一把锤子般持续用力不断重复敲击「buddho」好几个小时来保持专注,但我的心仍无法达到平静和集中的状态。于是我骂自己:「你这个混蛋!有鱼就吃鱼,有虾就吃虾!有鸭子你也吃鸭子!辣椒酱、咖哩、糖浆和糖,你什么都吃!那你为什么不为我工作?」
无论是坐禅、经行,还是做日常的杂务,「buddho」一词始终在我心中产生深深的回响与共鸣。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我的胆子很大且不妥协,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对我很有利。最终,我对禅修的认真达到了极致,没有什么能动摇我的决心,没有什么颠倒妄想能让我的心与「buddho」分离。
事实证明,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静下来,才能进入禅定。我以自己的生命发下了神圣的誓言,不能松懈,不能放弃。即使我连续静坐了五个小时,但仍然无法让心静下来,我也不敢站起来休息一下,因为我害怕违背誓言的后果。我只能强迫自己服从那些严酷的训练方法。「哎哟!我的腿好痛!哎哟!我无法再奋战了!哎哟!再过半个小时我就要从禅座起身了!我不干了!这太可怕了!」我需要与内心的不和谐斗争。战士就必须战斗!若要想赢得胜利,就别无他法。
认真练习禅修以达到深层次的平静和专注,就意味着在练习的每一个阶段都要全身全心地投入,因为只有全身全心投入才能获取成功。要体验更深层次的禅定定境,禅修者不能三心二意、敷衍应付、无精打采,永远摇摆不定,因为他们缺乏指导修行的坚定决心。禅修者如果没有对修行原则的坚定承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令人满意的成果。
当我的心经过了极大的精进,能够放下一切,进入禅定时,我体验到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神奇美妙、寂静和平稳的心灵静止。伴随着这种静止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安和漂浮感,让我的身体彷佛悬浮在半空中。在禅修的路上经行时,我也有类似的漂浮感,就好像飞在禅修的路径上一样。我的禅修很快就达到了可以整夜行走(经行)而不睡觉的程度。最后,禅修的路变得破旧不堪、支离破碎,以至于比丘们都不敢相信,他们不明白,两只脚怎么可能对脚下的沙土造成如此大的破坏?但我日以继夜地经行,没有停下来休息,地上的沙土又怎么可能不被踏坏呢?
若要坚决捍卫我的誓言,就必须将自己的耐力发挥到极限,然后再超越极限。我的决心是如此的坚定,以至于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如果吃饭会妨碍我实现誓言,那我就不吃饭;如果遵守誓言意味着死亡,那么我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总之,我绝不会退缩。当我坚定不移地精进之后,心念仍然拒绝汇入禅定时,我就会发更有强而力的誓言来反击,并加倍努力。这种胆识成为我练习禅修的一部分,以至于阿姜李开始警告大家:「不要敢轻易挑战谭贾,他不会向任何人屈服,即使是天魔,他会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在我出家第一年的夏季,我和三位比丘一起徒步穿越尖竹汶府北部的山区,寻找安静隐蔽的森林,在那里我们可以不受干扰进行禅修。那个地区有大片的森林和丘陵地,非常适合我们独居静修。
我们以森林头陀比丘云游行脚的方式,从一个地方步行到另一个地方,徒步穿越森林和山脉,在那些有足够小村庄聚集的地方进行日常的托钵化缘。我们每一个人都一肩挑着一个头陀伞帐篷,一手拿着一个钵。当我们找到一个有利于禅修的安静地点时,我们就在这些小村庄附近的周边森林里扎营露宿一段时间。我们将这种生活方式视为一种认真并决心为了法而正确修行的方式。我们深信,孜孜不倦地改善禅修是比丘生活中最重要的任务。
1938年雨安居开始前不久,我们四人安全返回斋温甘林寺。我们对头陀苦行的生活充满热情,决定利用这次雨安居严格遵守佛陀推荐的一些修行方法。我们想效仿真正的修行比丘,认真努力地从「苦」中解脱出来。我们一起承诺,除断食以外,每天早上都步行到村子里托钵乞食化缘;每天早晚清扫禅寺,打扫大殿,从不间断;我们只吃从钵中取得的食物;我们每天早上集体向佛陀和老师顶礼。
雨安居期间必须进行的其他修行功课包括晚上8点集合诵经,然后是吟诵戒律的经文和持续到晚上11点的集体禅修。我们必须在凌晨3点起床,独自禅修至 5点,然后在大殿集合参加晨间托钵乞食化缘。
迄今为止,我们几个人所进行的最具挑战性的修行就是彻夜不眠,直到天亮[1]。在我们当中,我对这项修行最为认真,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发过神圣的誓言,在与安居的整整三个月期间,晚上都不睡觉。借着之前发愿的力量,我向佛陀、正法和僧伽跪地深深顶礼,集中心神,专注于内心,默默地对自己念道:「我借着佛陀、正法和僧伽的力量发愿,在这次雨安居的整整三个月中,每天从黄昏到黎明这段时间都不睡觉。不管是什么原因,如果我违背了这个誓言,愿我遭天打雷劈!被地震、洪水和熊熊的大火所毁灭!」
坚持誓言的完整性是禅修成功最重要的一项要素,因为这表明我过去的业力为迎接未来的严峻挑战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业力的强弱是禅修的关键因素,因为我们过去行为的道德质量在很大的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禅修的强度与深度,并加强了我们在艰难困苦中坚持不懈的准备。因此,我们发愿的能力取决于内心功德的积累,而内心功德的积累是以我们所做过的善业功德为基础。内在功德的培养是我们在精进修行中如何克服障碍的一个重要的要素。能够坚持应对高难度的挑战,便说明我们具有高水平的善业功德,这是那些从挑战中败阵下来的人所缺乏的要素。事实上,成功并不容易,大多数人都会失败。立下神圣的誓言很容易,但冒着生命危险去实现誓言却极其困难。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每晚放弃睡眠有多么地困难。我的一生都是规律地在晚上躺下来睡觉。当我突然不得不停止睡眠并保持清醒时,我的身体实在很难适应。有些晚上,我真想倒在地上昏睡过去,但经由坚持不懈地重复默念「buddho」,我成功地进入了禅定,并保持长时间不眠不休。由于我完全不顾自己的健康,把自己逼到了体力的极限,屁股上的薄肉变得又青又疼,长时间坐着实在非常痛苦。但那时的我有像牛一样的蛮力,也有与之匹配的牛脾气。因此,我在整个雨安居期间都在静坐,一刻也没有躺下休息。尽管我忍受着痛苦与艰困,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从未躺下休息过一次,我也几乎没有睡过觉。白天,我坐起来,背靠着柱子小睡一会儿,但这只是为了让我的体力得到足够的休息,以便彻夜保持清醒。早上走在托钵化缘的路上,我总是感到昏昏欲睡,但我顽强地忍住疲倦,继续前行,因为我担心一旦我无法逃离生死轮回的苦海,再次堕入人类的红尘世俗生活,必将面对苦难、不断的变化、确定的死亡与再生,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长达三个月的头陀不倒单过程中,我曾经历过一些非常利于禅修条件的夜晚,那一刻,我的思绪心念集中,完全专注于「buddho」,以至于忘记了一天中的时间与外在的环境,脑海中完全没有图像或幻象出现。当心无杂念、全神贯注时,只剩下一种纯粹精妙的觉知,显著地独立于外界。有时,身体和心灵的感觉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静谧。
除了偶尔体验一下这种崇高的禅定境界之外,日复一日保持我的誓言是很困难的事。有的时候,我只想逃避。但每一次,我都会加倍坚持实现我的主要目标,任何投降的念头都是不能容忍,因为投降便意味着背弃我神圣的誓言,这种耻辱可能会让我羞愧到放弃修行的生活。为了鼓起勇气,我想到了在浩瀚深邃的生死轮回苦海中沉浮的凡夫命运,在深海中,生命没有任何的意义,只能成为海龟和鱼类捕食的食物。这样的死亡比毫无用处还糟。然而,众生仍继续在黑暗的水域中沉沦,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除非有一艘救生船来拯救他们,否则他们将毫无意义地葬身在海底,而我决心不再效仿。
与主流大众的看法相反,世俗家庭的生活,有配偶和抚养子女,为经济而打拼,会带来许多令人失望和不满。迫于生计和养家的压力,人们没日没夜地为三餐疯狂奔波与瞎忙,很少能有时间让心灵得到休息与平静。
佛陀说得好:「束缚人们一生痛苦的枷锁,就是对儿女、夫妻、财产的执着。这些个人的羁绊与牵挂是最难摆脱和超越的枷锁,对它们的抓取和执着,将人们拖入永生和死亡之海的最深处,在那里,他们在黑暗中煎熬与苦苦挣扎,无法找到通往海面光明的道路。」
世界各地的人都把世间的知识看得比佛法还要更重要,佛陀非常明确地说过:「我看不出有什么枷锁比贪欲更危险,因为贪欲会束缚众生,令众生无休止地徘徊于痛苦的生死轮回中。」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将佛陀的话铭记于心并付诸行动。他们宁愿把时间浪费在闲聊打屁、放松享乐和感官娱乐之上。他们来寺院参访时,会带上收音机和其他设备,在比丘讲授佛法时偷偷地听,尽管参访寺院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把所有世俗的感官快乐与娱乐都留在家里,全心全意地学习如何在生活中找到真正和持久的幸福。
真诚是修心的基本质量,无论一个人有多么无知,只要他真心诚意以各种姿势修行,无论站立、行走、坐卧,那么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获得无上的快乐。佛陀自己也强调,勤奋不懈的精进会带来彻底的厌离和解脱,而经由离欲便能获得心解脱,而这是唯一的方法,别无他法。
1938 年雨安居结束时,我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整整三个月没有躺下。我只用三种姿势修练解脱道的诚意和奉献的精神给了我信心,使我能够将自己的力量与能力发挥到极致,迎接摆在我面前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