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舊鐵窗縫裡滲進來,照在灰白牆上的「八卦堂」三個字。那漆字早已斑駁,像被歲月磨得失去了底氣。林呵靠在診台邊,手裡握著一杯冷掉的決明子茶。茶裡浮著幾片葉子,味淡得像他的日子。
這間醫館,是他父親留下的。當年父親是鎮上小有名氣的中醫,懂經絡,講人情。那時門口病人排到巷子口。如今—門可羅雀。
林呵剛從中醫大學畢業,本該滿懷熱血,卻在現實裡被潑了三年冷水。現代人信檢查、信數據、信藥廠出的白瓶子;卻不信一根銀針能通經理氣。
他翻著掛號簿,昨天只有兩個病人。一個是隔壁賣豆花的王嬸,來拿膏藥貼膝蓋。另一個是送外賣的小伙子,喉嚨痛,問他「能不能比西藥快」。
他苦笑,「中藥講調理,不講速效。」對方掏出手機查了個「喉嚨痛吃什麼」,頭也不回地走了。
牆角那架老木藥櫃,層層抽屜寫著「川芎、白芷、陳皮、桂枝」等名。香氣早散,只剩乾味。林呵用手指輕輕抹過那些字—他父親曾說:「藥櫃是醫者的心櫃,若空了,醫就虛了。」
「虛的,不只是藥櫃吧」他低聲自語。
午前,房東上門。「林醫師,我也知道你辛苦,但這個月租要不出,醫館就得讓出去了。」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語氣不狠,但眼神裡沒了餘地。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最近在想辦法推宣傳」「宣傳?」房東嘆氣,「這一條街現在都是牙醫、美容診所,人家亮亮的玻璃、刷卡機一應俱全。你這一屋藥味,一進門就像回到上個世紀。」
她走後,林呵靠在門邊,盯著天花板那面老鏡子。那鏡子是父親的遺物一面銅鏡,鏡背刻著八卦紋。
他記得父親說過:「這鏡子是醫祖留下的,照人亦照心。醫者心偏,鏡便黯。」他當時只當笑話,如今看著鏡面裡那張疲倦的臉,倒真有幾分黯淡。
傍晚,隔壁新開的「全仁醫療中心」掛著電子看板——【高端中醫整合診療・AI輔助辨證・一對一專業服務】
玻璃牆後,一群穿白袍的醫師與助理笑談如常。林呵望著那裡的光,眼底閃過一絲酸意。他知道,那裡的醫師多半沒摸過脈,卻能靠一套系統開出中藥方。
夜裡,他獨自坐在藥櫃前,打開那本泛黃的《傷寒雜病論》。翻頁時,一張泛黃的紙條掉出來。上頭是父親的字跡:
「醫之一道,在心不在術;若心誠,藥自靈。」
他凝視那行字許久。忽然,牆上的銅鏡閃過一抹微光像有人在鏡裡輕輕呼吸。
「…爸?」他輕聲喚了一句。
鏡面像被風吹皺,一圈圈水紋般的光漣漪漸擴。空氣開始顫動,舊書頁自動翻飛,藥櫃裡的草香像被喚醒。
「這是什麼」他伸出手,指尖碰到鏡面的一瞬間一股冰涼順著手臂竄進身體。
天地旋轉,藥香、風聲、雷鳴全化作一片白光他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睜眼時,耳邊傳來溪水聲與鳥鳴。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年輕人,這傷你不輕啊,醒了就別亂動。」
林呵茫然抬頭,只見一位身披青衫、鬚髮微亂的老人,正以竹筷挑藥草入鍋。那鍋上升起的蒸氣裡,飄著濃濃的草香與炭氣。
「你、你是誰?」「顧延生。行醫江湖數十載。你呢?」
林呵張口卻說不出話那氣息、那場景,像從舊書裡走出來。
顧延生低頭看他一眼,嘴角一抹笑意:「看來,八卦鏡,又選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