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1
雪野之中有兩騎一前一後奔馳,在白茫茫一片的死寂中,顯得十分惹眼。
為首的,是個粉面唇紅的英俊少年,一襲白袍被疾風吹得亂舞,騎著一匹通體純白的高大雄駒,一路飛馳,人馬皆俊,卻掩飾不住那少年臉上的決絶之色。
而後頭追趕的那騎,是一名身高八尺的凜凜大漢,黑面紫膛,醬紅皮袍,頦下蓄著一把虯髯,頂上頭髮又黑又硬,梳成數支小辮,辮上以黃金短扣束住髮辮,遠遠望去極是威武。那黑臉大漢胯下騎的是匹玄色矮馬,身體肥厚,四蹄略短,奔動之際,遠遠沒有前頭那隻白馬那樣邁開大步的神駿非凡。
「姓霍的小雜種!給我停下!」那黑臉大漢迎風怒吼。
那白衣少年聽得後頭黑臉大漢的嘶叫之聲,手上馬韁越發加急,拼命地狠狠抽馬,那白馬十分吃痛,但是鼻孔之中呼氣成霧,馬嘶喘喘,看來白馬在長久奔跑之下,已疲憊難支,白衣少年雖想要再加快速度,胯下白馬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後頭那黑臉大漢知道那白衣少年騎的白馬,雖然是萬中選一的俊馬,四肢修長,鬃毛獵獵,可惜腿肚處雖雄壯,但關節略細,短程百里內奔馳如飛,但長力不足,一出百里外,必然筋乏力困;而他自己胯下這匹「追風趕月」,雖然模樣難看些,卻越跑越是來勁,時候一長,此長彼消,他必能追上。
黑臉虯髯漢子所騎的這隻馬,乃是關外傳奇馬師尹媚娘所親手調配的品種,通體烏亮,身軀肥厚,四肢短而壯實,最擅千里遠馳,萬里長驅,可以連續三天三夜急奔不停,名為「追風趕月」。
且不談那馬。回說那黑臉大漢追白衣少年追得正急之處,已見前頭白馬速度稍減,心下暗想時機已到,急忙右手一刷,將馬鞭抽在那追風趕月的臀上,那馬頓如箭離弦般向前急竄,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黑臉大漢左手順勢將那馬頭一按,那巨掌之力強壓得馬頭不得不低,就勢一拱,那匹身軀厚重的追風趕月就撞在白馬的屁股上了。
這一下撞力非同小可,尤其是追風趕月這種馬匹,重心原本就低,加上馬頭一低,就像是個大黑鏟一般將前頭的白馬,連馬帶人地鏟飛撞翻,兩匹馬滾將出去,一時之間,那白衣少年也被這股大力直貫了出去,在地上連滾幾圈,內臟震盪,口中鮮血直噴。
那後頭的黑臉虯髯大漢早有預備,在左掌強壓馬頭之際,腳尖已踹馬蹬借力,身子凌空躍起,著地時向前幾個滾翻,已將前衝之力卸去,俐落地站了起來。
雪,越下越密,片刻前仍是點點雪花,此時卻已是團團的鵝毛大雪了。
黑臉虯髯大漢拔出腰間的匕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那白衣少年。
「霍輕風,你終於被我逮著了。」
那白衣少年原叫做霍輕風,眉清目秀,面如冠玉,長相斯斯文文,身著白袍,內裏裹著白衫短打,一派富家公子的風采,唯有一雙眉眼之間,獨帶煞氣,若給有經驗的老江湖看了,便知他底蘊必是綠林人物,只是出身華貴,縱是身在賊窟,浪跡山泊,仍然蓋不住他那身洗不去的溫文之氣。
他這一下被那追趕的大漢使計,撞彈飛去,猝不及防摔在地上,震傷了內臟,吐了幾口鮮血,又見那大漢手執利刃走近,情景甚是危急,霍輕風卻陡然開懷大笑了起來。
黑臉虯髯漢子面色陰沈:「你笑什麼?」
「四哥,我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原來這名黑臉虯髯漢子,名喚雷四,與那白衣少年霍輕風一樣,都是長白山上黑龍寨裡的馬匪;這霍輕風在黑龍寨上,坐的是第七把交椅,而雷四,坐第二把交椅。
而黑龍寨上,坐第一把交椅的寨主馬如飛前日在山寨之中,忽然暴斃,死因不明,黑龍寨裡幾個大頭目本來就彼此不服,一下失去首領,頓時在寨裡起內鬨,幾股勢力相互火併,殺得血肉橫飛。霍輕風原本因故被關在寨中大牢裡頭,趁亂逃出,只有雷四一人發覺,便搶了馬廄裡的好馬追風趕月,急追而來。
此時雷四咬著牙,頂上髮辮的金環震動地簌簌有聲,雙目圓睜,瞪著倒在地上的霍輕風,道:「不要以為你被關在牢裡,馬大哥的死,你就脫得了干係,我早就勸過大哥,在你認罪的當口,就立時斃了你這雜種!」
整個黑龍寨上下,都尊稱馬如飛為寨主,只有雷四不與人同,按他們最早結義時的稱呼,喊馬如飛為大哥,而不叫寨主。
這雷四是最早追隨黑龍寨主馬如飛的結義兄弟,在十年前開始在長白山一帶打家劫舍,強搶來往的鏢隊商客,可說是黑龍寨的開山功臣,對馬如飛最是忠心不二,寨中上上下下,無不對他敬佩有加,喊他四哥而不名。
此時,只聽霍輕風輕笑一聲,隨即羽眉一軒,神情肅穆問道:「四哥,你真的認為,是我這臭小子與夫人通姦,幹下了對不起寨主的事?」
雷四聞言,面色一掀,隨即鎮定如常,沉聲問道:「你這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霍輕風神情悠然:「意思是,這事另有其人,不是我幹的。」
雷四怒道:「這件事,是你三天前自個兒承認的事,怎麼反起口來?」
霍輕風用衣袖擦了擦嘴邊的鮮血,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摔倒在地,索性躺在地上,雙手一攤,笑道:「我三天前說的話,是放他媽狗屁。四哥,我老實跟你說,我跟寨主夫人之間,絕對清白。」
原來霍輕風在三日之前,在黑龍寨的刑堂之中,對著馬寨主、還有一幫子黑龍寨裡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當眾承認,寨主夫人肚子裡的種是他的!
淫人妻女,不論在黑道、綠林裡,都是大忌,更何況姘上的還是寨主的壓寨夫人,試問此事如何得了?
「四哥,你想想。當日寨主在眾位兄弟面前,把夫人全身扒光,用老牛筋綁在那塊粗糙尖銳的岩頭上,厲聲喝問,到底是誰與夫人通姦。」
「那日,寨主說,只要那狗日的敢出來承認,他寬宏大量,送那狗日的與夫人雙宿雙飛,事後絕不追究,連問三次,可有人出來自首沒有?」
雷四鼻中哼了一聲,眉頭深鎖。
霍輕風接著說,神色淡淡,就像在訴說一件與他無干的事情一樣:
「那日,寨主連問了三次,見到沒有人敢出來自首,他自腰間一抽,拉出他那條享譽關外、名震綠林的水火軟鞭,惡狠狠地往夫人背上招呼。」
霍輕風輕輕的加重『享譽關外、名震綠林』這幾個字,雷四當然心知其中的譏刺之意,但他並沒有打斷霍輕風。
「寨主紅了眼,撕扯著嗓子叫著:『是好漢的給我出來!』、『本王寨主決不傷你一根寒毛』、『你要這賤女人,本王奉送!』」
「寨主一邊喊,一邊聽到他的軟鞭的呼嘯之聲,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夫人身上。」
「那條軟邊的破空之聲著實可怕,仿佛可以撕裂空氣一般,打在夫人身上,才沒幾鞭,就把夫人身上的衣服打得四分五裂,血肉併飛。」
霍輕風停了下來,他實在說不出口當時的情景,那天,夫人身上衣服被馬寨主的軟鞭無情撕裂,赤裸著凝脂般的身子,卻又混身浴血、鞭痕累累的慘狀。
可當時,除了馬寨主的叫罵聲、軟鞭的呼嘯聲響之外,寨主夫人從頭至尾,沒有吭過一聲,更別提–––開口討饒。
那時,廳中雖站得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馬匪頭目,可看到寨主親自下手,把夫人打得全身面目全非,而夫人又倔強地一句不說的模樣,心下均是有些不忍,可說到底,這是寨主的家務事,一票幫眾又怎麼好干涉?
「四哥,你可知道,夫人當時在想什麼?」霍輕風道。
雷四搖了搖頭,他生平只知殺人放火,搶錢搶糧,何曾想過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的心事?
霍輕風嘆了口氣,一字一句說道:「夫人在想,為什麼她的情郎還不出來?」
「夫人在想,那一下一下的鞭子,抽在身上,雖然痛,但遠遠比不了心頭之痛。」
「夫人在想,她甘冒犯逆,明知道丈夫馬如飛,生性最是嫉妒,又是殘暴無比,一旦被他發現,那是百死莫贖的極刑死罪,但她還是想⋯⋯還是想跟了那狗日的走。」
雷四緊緊的抿著嘴唇,臉色漲得紅紫,一句話沒說。
霍輕風笑了笑,又道:「四哥,打從夫人進了咱們黑龍寨的第一天,我就深深愛上她了,這件事眾兄弟都看得出來,雖不敢公開非議調笑於我,但我想你應也略有耳聞。」
雷四勉強地點了點頭:「這事,我聽過。」
「我雖然愛夫人,可我對她,是敬若天仙的情感,從來只在遠處偷偷的瞧上幾眼,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褻瀆之意⋯⋯」
雷四口唇掀動,正要說話,被霍輕風搖搖頭打斷:「四哥,你沒戀愛過,這種感情⋯⋯套個新潮說法,叫柏拉圖式的愛情,就是說給你聽,你也是不懂的。」
雷四欲言又止,卻終於沒有說話。
「四哥你想想,對於心愛的女人,就在眼前如此痛苦,試問,你如何能夠忍得下去?」
「等到寨主問到第六遍,我已經知道夫人…夫人的真正情郎是不會當眾出來,直承其事的了,他就是個沒種的孬貨,夫人看上他,算他交了狗運。」
霍輕風雖然此時五內俱傷,面色慘白,但說到此處時,臉上還是一陣放光:「我當時…我當時一念及此,忽然間熱血上湧,頭一熱,想也沒想,便站了出來。」
雷四沉聲接了下去:「你站了出來,對大哥說,一切的錯都在你。求他老人家大開慈悲,放夫人下山。」
霍輕風道:「可不是?」他頓了一頓,雙眼緊緊盯著雷四,道:「除了我自願挺身頂罪,還有任何方法可以將夫人從寨主的鞭子下救出來嗎?」
雷四越聽,眉頭越鎖越緊,腦子一片混亂,各種念頭此來彼去,驀地他虎嘯一聲,叫道:「他媽的!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這小子在胡言亂語,你若無罪,何必要逃!」
雷四這一聲斷喝怒吼,好似在半空中打霹靂,喝道何必要逃四字之時,他手中刀刃一緊,身形一沉一竄,勢若猛虎,手中利刃就勢直剁,要當場將霍輕風釘在地上。
霍輕風聽到雷四一吼,心中便知他要動手,其時大雪越下越密,只見雷四渾身裹雪疾衝而來,不由細想,霍輕風向左一滾將開去。
雷四久經博殺,反應迅捷,腿向右一蹭發力,身形向左一橫,跟了上去。
此時天氣越來越冷,空中佈著大把大把的雪花與霧氣,奇寒透骨,氣溫越降越低,時間一長,恐怕即便是高山氂牛、雪野狐狼,也會活生生凍死在這雪漠荒野之中。
霍輕風身體雖仍倒在地上,但他覷準空隙,料定雷四在風雪中目光不清,右腳使個括面腿法往雷四手腕上踢去,那括面腿原本是以弧線腿法攻擊對方的頭面,謂之括面,現在霍輕風躺在地上,以括面腿括其手腕,亦是極佳的臨場應變。
霍輕風一腿括去,雷四一來目光為雪所遮,二來想不到霍輕風在摔傷後還有力反擊,猝不及防,手中的匕首頓時被霍輕風遠遠踢飛。
霍輕風見右腳的險招得手,說的遲、那時快,左腿趕忙疾使出一記穿心腿,並用右手支地借力一撐,以全身彈起之勢往雷四心口踹去。
這邊廂,雷四手上一痛,匕首已被踢飛,接著只見一團白色物體向著自己迎面撞來,雷四不及細想,雙手交叉往頭面一抱防住,心口之處卻漏了破綻,正好被霍輕風這下穿心腿撞個正著。
那心口壇中要穴乃是人體九大罩門之一,雖說霍輕風受傷在先,氣力不足,但這一下畢竟憑藉著全身重量,威力極猛,蓬地一聲,已將雷四踹飛丈外。
天底下因緣際會有時合得正巧,霍輕風素來酷愛穿白衣白褲白鞋,就連鞋底也是純白一片,是以他的穿心腿,在大風暴雪掩護踢出之際,雷四自然看不清他的招式攻向,中了這下殺招。
雷四縱橫關外數十年,靠得正是渾身抗打的鐵布衫功夫,他剛被踹飛倒地,隨即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彈起,恍若無事;可饒是雷四的鐵布衫橫練外功已臻絕頂,但霍清風這一腿來勢極猛,又是撞在心窩要害之處,只把雷四震的內臟翻湧,他強裝鎮定,暗底調息內氣。
霍輕風這次雙腿連環技法一舉得手,渾沒想到是自己鞋底雪白的掩護之故,只暗叫一聲僥倖,藉著穿心腿踢在雷四身上的反震之力,向後一掠,借力翻身站起。
此時雪下得越來越大,加之寒風如刀,一陣一陣地剮在雷四與霍輕風的身上,二人原本的座騎,早就逃得不見蹤影。
「四哥,看著天氣,暴風雪恐怕馬上要來了。」
雷四一哼:「那又如何。」他深深呼吸一口氣,知道內息已然調勻,一步踏上,就要上前擒殺霍輕風。
霍輕風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閒:「這種暴風雪,我聽關外老人們講過,在這長白山區十年一遇,外頭的人畜若無藏身避寒之所,必死無疑。」
「好小子,雖然來關外的時間短,事情倒知道不少。」雷四臉一沉,冷笑。
「四哥過獎。」霍輕風頓了頓,又道:「據說被凍死之人,臉上會掛著詭異的笑容,四哥若還想跟我繼續打下去,恐怕就得嚐嚐這滋味了。」
雷四悶哼一聲:「幹掉你,不用多長時間。」
「這暴風雪迫在眉睫,每多拖一分,就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往鬼門關前拖一分。」
「東拉西扯,喋喋不休,你——怕死?」
霍輕風淡淡說道:「我未活夠,當然怕死。」
雷四看著霍輕風神情自若的丰采,有些遲疑。他本來想,既然霍輕風不肯跟他回黑龍寨關押,他就在這雪野之中立下殺手,將霍輕風了斷,但他越是與霍輕風接觸,他越發覺,霍輕風真的是一個特殊的少年。
在關外,身處長白山區最大的馬匪集團,雷四見過大批大批視死如歸的剽悍賊匪,可還真的沒有一個人,像霍輕風那般,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怕死,還說的理直氣壯,絲毫不隱藏自己懦弱的一面。
他就像是輕輕地一陣風,你無法抓住他任何的表情心緒,風要往東,便往東;風要往西,便往西。雷四從小只有在戲台上看過,這種一派自若的氣質,他知道,那是幾代世族大家,才養得出來的那種氣質。
霍輕風從來沒有說過,他這麼一個渾身貴族公子氣息的人,為何要來到關外?又是為何,要加入惡名昭彰的黑龍寨?這些問題,馬如飛寨主從沒有問過,而雷四也從來沒有問過。
雷四心中不禁嘀咕,或許在當時,在霍輕風說要加入黑龍寨之際,應該要多派人手,背地裡查清楚這小子的來歷才對。
雷四搖了搖頭,做人不能後悔,做匪,後悔更是大忌。雷四把往事一拋,只問道:「霍老弟,今天你就要死了,讓四哥說一句心裡話,你敢在殺人如麻的馬大哥面前撒謊,説自己偷了他老婆,這等膽色,倒比你的見識更叫人欽佩,我雷四敬你是一條好漢。」
霍輕風一笑,並不說話。
「你是條好漢子,但是⋯⋯⋯」雷四向前踏上一步:「國有國法,幫有幫規,你既然犯了咱黑龍幫的家法,我不能輕饒你!」
霍輕風聽了雷四相脅,並不驚慌,只是眼神一暗,忽地反口問道:「四哥,夫人的情郎其實是你,是不是?」
雷四一聽到霍輕風突然如此相詢,面色一跳,煞氣頓起:「你⋯⋯可別胡說八道。」
霍輕風長嘆一聲:「四哥,到了如此地步,你還要瞞著兄弟我嗎?」
雷四面如死灰,緊抿雙唇,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死死瞪著霍輕風:「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霍輕風面容哀傷,道:「四哥,你一派粗獷,龍精虎猛,對兄弟們又是說一不二,是個響噹噹、重然諾的粗魯好漢子,本來旁人是絕難將你和嬌滴滴、俏生生的夫人想到一塊去的。」他頓了一頓:「本來我也是絕對想不到四哥你身上去的,只是⋯⋯⋯⋯只是當時,我排開大夥,越眾而出,決意要冒充夫人的情郎,一死抵罪的時候。」
霍輕風嘆了口氣,道:「夫人那幽幽的眼神,騙不了人,目光就往四哥你身上射去。」
雷四本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萬夫莫敵的豪態,聽到霍輕風這樣說,他陡然一個哆嗦,整個人像只球戳了個洞,氣一癟,身形矮小了下去,伸手抹了一抹臉,面色又是悔恨、又是驚惶、不甘心,可這只是一眨眼的事,不一瞬,雷四又硬起了心腸,眼色一狠,開口只問:
「這件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四哥,我在這暴風雪天,在這兒荒野四下無人的所在跟你攤牌,那是早就把命豁出去了!你想要殺人滅口,不用你動手,這賊老天過不多時,就會把我們兩人都埋在千堆雪塊之中啦!」
雷四的目光比雪更寒:「哼,老子跟你一起死在這裡。」
霍輕風忽地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遏,像是遇上了他人生最好笑最可笑的事情,雷四被他一陣莫名大笑,笑得渾身不舒服,忍不住問:「臭小子…臭小子你笑什麼?」
霍輕風道:「四哥,當時夫人被寨主毒打之際,你要是有十分之一現在這種不怕死的勇氣,我也不必出來為你頂罪啦!」
「你!」雷四氣得說不出話。
霍輕風悠悠地道:「問世間情是何物?本來是最真最貴的東西,奈何多少人不明白,可嘆、可歎啊!」
霍輕風看著雷四,眸光澄澈。
雷四正待發作,忽然,方才兩人來路上,響起騰騰馬蹄。
兩人一齊望向在馬蹄聲響傳來之處,只見一片雪茫霧罩中,一人一騎自玲瓏晶瑩的雪氣冰片中疾穿而出,奔至兩人身旁,一拉轡頭,馬嘶鳴一聲,赫然立定。
馬上那人雖然布衣荊服,可是掩不住她的膚白鼻挺,唇紅欲滴,眼中幽幽怨色更伴著膀上縛著的那塊玄色素布。
無雙麗人,即使在大雪中穿著素服,亦是能叫人眼神為之一亮。
雷四與霍輕風俱皆一怔。來者,當然正是寨主夫人──秦鳳。
雷四一見秦鳳,不得不大吃一驚,問道:「妳…鳳兒,妳怎麼出來了?」
霍輕風聽雷四這句鳳兒一叫,知道此事再無疑問,只是心頭一酸,他不願心事表露出來,只淡淡關心道:「夫人,妳鞭傷未癒,這樣縱馬急馳,恐怕對傷勢有礙。」
秦鳳看了看雷四,又轉頭看了看霍輕風,輕嘆一聲,竟是兩邊責備的語氣:「絕命暴雪已到,你們哥倆再這樣拼命玩命,不論輸贏,大家都是死路。」
雷四冷哼,欲言,又止。
而霍輕風看見心上人出現在眼前,言語之中更有微微的關懷之意,精神一振,頓時將生死置之度外,雙手一攤,慨然一笑:「我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得見夫人,此生了無遺憾。」
他頓了頓,咬牙又道:「四哥,你若想取我性命,不妨儘管下手,霍輕風絕不還手,總之,你與寨主夫人趕緊逃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