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週的課堂，我經歷了一次非常有趣的「碰撞」。
這堂課分為兩段。第一段，我花了近兩小時，像個軍事教官一樣，帶著學生拆解 AI 的「深度研究」（Deep Research）功能 。我演示了 AI 有多麼不可靠 ——它會捏造事實、它分不清權威與雜訊 、它會被付費牆擋住 。
我教了他們一套「指揮官心法」：你不能當「使用者」，你必須當「指揮官」。你必須「編輯 AI 的研究計畫」來注入你的意圖 ；你必須自己去 ProQuest 和公司官網下載高品質的「種子資料」（像 GoPo 的年報）「餵」給 AI ；你甚至要讓 Gemini 和 ChatGPT 互搏，交叉查核彼此的報告 。總結來說，第一段課，我給了他們一套精良的「武器」——一套挖掘真相的方法論。
然後，我們休息了十分鐘。
第二段課，我讓他們展示「獵物」——請各組報告他們這學期想研究的題目 。
這時，奇妙的碰撞發生了。
我發現，我給了他們一套能「深度挖掘」的工具，但他們想挖的，卻是「表層的沙土」。
你是否也卡在「現象層」？
學生的題目非常有趣，也完全反映了他們這個世代的關注重點：TikTok 、Vtuber 、可愛的泡泡瑪特 、精品茶飲 ，還有一組想談「藝人開店」。
我對他們的總結是：「你們想的東西，都太簡單了，太過表層了。」
這不是批評，這是一個「診斷」。他們都卡在了「現象層」（Phenomenon），而做研究、做策略，最關鍵的是看懂「機制層」（Mechanism）。
這也是 AI 最大的陷阱。你如果只問 AI「現象」（例如：藝人開店是不是一個趨勢？），AI 會給你一份完美的「現象總結報告」。然後呢？你還是不知道為什麼。
這堂課的第二部分，我決定即時演示，如何將他們的「現象題目」，「重塑」（Reframe）為一個值得研究的「機制題目」。
重塑案例一：「藝人開店」的真相
學生的「現象」提問： 「老師，我們想研究『藝人開店』。像阿Ken開甜甜圈，會不會帶動商圈發展 ？但像廖老大又倒了 ，這是未來的趨勢嗎？」
我的「機制」重塑： 我直接告訴他們，這個題目從根上就偏了。
第一，你無法研究「商圈發展」，你沒有數據 。 第二，我告訴他們一個殘酷的事實：「開店，通常是藝人（品牌延伸）最爛的選擇。」尤其是開餐廳，失敗率極高 。
你們看到的「店」，只是一種「戰術」。「機制」層的真正問題應該是：「藝人品牌」（Celebrity Brands）如何進行商業模式的「槓桿操作」（Leverage）？
「開店」只是槓桿操作中，最笨重、風險最高的一種。那更高明的呢？
我給了他們三個「機制」案例：
- 投資模式（Beats）： Dr. Dre 沒有去開耳機店 。他是「投資」Beats，用他的名氣背書，然後在 Apple 收購時高價退出 。這才是高明的槓桿。
- 被動收租模式（周杰倫）： 周杰倫的品牌價值高嗎？極高。但他需要積極經營嗎？不需要 。他光靠音樂「版權授權」，就足以讓他「每天只要出來喊個兩句，刷一下存在感」。他的模式是「被動收租」。我也提醒他們，周杰倫曾經試過主動操盤——主持節目、帶新人——但「基本上都失敗」。這證明了「品牌價值」不等於「商業操盤能力」，後者是另一門專業 。
- 主動操盤模式（Lisa）： 這是我給他們的最極端案例。Blackpink 的 Lisa 。她不只是一個藝人，她是一個積極的品牌操盤手 。我請他們去思考：Lisa 跑去跳法國「瘋馬秀」（Crazy Horse show），一個在亞洲極具爭議的表演 。結果？她被中國市場封殺了 。
這是一個「現象」。 如果你只停在現象層，你會說：「Lisa 玩脫了，損失慘重。」
但「機制」層的提問是： 「她真的玩脫了嗎？還是這是一個『策略』？」我分析給他們聽：Lisa 同時在跟 LVMH 集團（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團）的三公子談戀愛 。她用「瘋馬秀」這個行為，向歐美精品圈證明了她的「狂野」與「自主性」，同時主動脫鉤政治風險高漲的中國市場。她是不是在用「中國市場」去交換一張更稀缺的「全球精品市場」的門票？
這就是「機制」。這才是值得研究的題目。
重塑案例二：「泡泡瑪特」的可愛陷阱
學生的「現象」提問： 「我們想研究泡泡瑪特（Pop Mart），它的『可愛文化』和『情感經濟』... 為什麼掛在包上會成為一種流行？」
我的「機制」重塑： 「可愛」只是表象。我問他們：Pop Mart 的核心機制是「文化」還是「賭博」？
它的核心是「盲盒」（Blind Box）。你不知道會抽到什麼。這在本質上是一種賭博機制。
這就帶來一個極好的研究問題：Pop Mart 挑戰了百年來的「西方 IP 邏輯」。
- 西方邏輯： 迪士尼（Disney）要花幾億美金拍一部《冰雪奇緣》，建立完整的世界觀、故事、角色關係（IP），你認同了故事，才會去買艾莎的娃娃。
- Pop Mart 邏輯： 它沒有故事、沒有背景、沒有情節 。它的角色很難被「二創」（二次創作）。
所以，機制問題是： 消費者究竟是在為「角色」（文化）付費，還是在為「抽獎的快感」（賭博）付費？
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如果答案是前者，那它是一個可持續的「文化產業」。如果答案是後者，那它就是一個總會破滅的「泡泡」。
我告訴這組學生，你們的題目非常好。為什麼？因為 Pop Mart 是「上市公司」，它的對手迪士尼也是「上市公司」。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你們可以用我們第一堂課教的「指揮官心法」，去下載它們的財報，用 AI 輔助你們去分析，它們各自的營收來源、利潤結構、存貨週轉... 所有的答案，都在數據裡。
從「現象」到「機制」的操練
其他的題目，我也用同樣的邏輯重塑了一遍：
- 現象： TikTok 很流行 。
- 機制： 為什麼「直播帶貨」這個機制，在越南的 TikTok 能跑通，在台灣就跑不通？這背後的「平台黏著機制」和「跨國套利」空間是什麼？
- 現象： Vtuber 進入台灣 。
- 機制： 為什麼台灣市場（高動漫接受度、高『克金』意願 ）適合 Vtuber？同時，為什麼在同一個市場，會出現「中文怪物」這種一集 100 萬台幣的高成本「實體」內容？ 這兩種相反的商業模式，在競爭什麼？
- 現象： 精品茶飲一杯 100 多塊 。
- 機制： 這個「精品」市場在歐美到底夠不夠大？如果只是小眾利基，那它的「文化影響力」就極其有限 。而且這個題目很難研究，因為茶「喝了就喝了」，不像玩具有「開箱」聲量，數據在哪裡？
結語：你要有「耐挫感」
我告訴學生，在 AI 時代，要保持「好奇心」和「持續學習」。
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有「耐挫感」（抗挫折能力）。
就像我今天把他們的題目全部「重塑」了一遍。他們一定會覺得挫折。
我告訴他們：「如果你都覺得你聽不懂、沒聽過，那很好。你不要覺得挫折... 至少你會有一個深入研究的想法，這個才會讓你進步。」
這就是這堂課的全部。
第一部分，我給了他們「術」（AI 指揮官心法）。 第二部分，我給了他們「道」（區分現象與機制）。
「術」是你的武器，「道」是你的心法。在 AI 時代，你有再好的武器，如果心法不對，你只是在用更快的速度，挖掘更淺的沙土。
而我對他們的訓練，才剛開始。
我要求他們，本週的作業（Insta360 和雅朵），必須用「指揮官心法」建構出自己的「個案文本」。我下週要親自檢查 。
而且，從下週開始，每一組每週都要向我口頭報告你們的專案進度 。
我就是要逼他們，把「深度研究」從一堂課的「知識」，變成一整個學期的「肌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