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後的人口驟減,即使是偏方體教的飯堂,也只有午飯時間才能見到些許人氣。銳司刻意挑這個時段來訪,雖然不為用餐,卻端著餐盤在角落坐下,目光不動聲色地掃視整個空間。自那場演奏後,他時常這樣暗中尋找那個特別的男孩。
話音未落,幾個戴著志工臂章的年輕女孩已經圍到他的桌前。鄰桌頓時清空,剩下的那個黑髮男子,則一臉不悅,他的表情更在看到銳司時驟然凝固。
「卡爾⋯⋯?」男子禁不住低聲說。
銳司的手微微一頓。卡爾這個名字在腦海中閃過,帶來一陣不適的感覺。那是這副軀體的原主人,也是他的血親。面對男子近乎挑釁的眼神,銳司心裡泛起一絲煩悶,但同時他亦提醒自己已經決定要放低前事,活在當下,這是卡爾在這副身體上刻下的字句。
「不,」銳司輕聲說著,露出慣常的溫和微笑:「你認錯人了。」
「對啊,你連銳司大人也不知道嗎?」旁邊的女孩連忙插話:「就是演奏月光的那位。」
男子哼了一聲,轉身離去。幾個女孩完全沒有理會他,只是一股勁地繼續討論:「對對對,銳司大人的琴聲真是太美了,一聽心裡就感到暖和。」
「我也是,我還感動得流淚了。平時照顧災民都覺得很疲倦,但聽過大人的演奏後,整個人都充滿力量呢。」
「你們喜歡就太好了。」銳司展露笑容,同時把握機會把話題帶向他需要的方向:「不過,我注意到有個男孩,我的演奏似乎打動不到他呢。」
「你說的是提摩西吧?」其中一個女孩說:「那褐髮的孩子,總是笨笨的,不單對音樂,他對所有事物的感受性都很低。我們照顧他時都覺得很困擾呢。」
「他叫提摩西嗎?」他眼睛一亮:「我想找他談談呢。」
「可能問問約翰吧。」另一個女孩接話:「我常在花園看到那孩子跟約翰一起。他們關係很親密呢。」
「約翰啊⋯⋯」他放下餐具,若有所思。約翰不僅跟提摩西親近,還負責焚教相關的調查,看來得去拜訪一趟了。
西敏寺的尖塔高聳入雲,銳司站在塔底仰望。與教堂其他地方不同,通往塔頂的樓梯間陰暗狹窄,石牆滲著涼意,每一級台階都被歲月磨得發亮,蜿蜒向上的螺旋梯彷彿永無止境。
「把丈夫的辦公室安排在囚禁重犯的地方,」他爬著階梯,心中暗笑:「還讓老人爬這種梯級,這女人還真有趣。順道還可以讓其他人遠離焚教的資訊,一石二鳥呢。」
階梯越往上越窄,連肩膀都快要碰到牆壁。他又想到約翰:「作為丈夫,約翰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妻子從加西亞太太變成了人人敬仰的白女士呢?」
當他終於爬到頂層,已經微微喘息。狹小的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木門,門上的銅環已經發綠,卻依然光可鑑人。
「請進。」溫和的嗓音從門後傳來。
推開門的瞬間,他彷彿走進了另一個時空。圓形房間雖不寬敞,卻被書櫃環繞,層層疊疊的典籍幾乎觸及天花板。灰塵在窗櫺透入的光束中緩緩飄浮,為空間增添了凝固的古老氣息。
約翰正在書桌前忙碌,蒼白的髮絲和鬍子讓他活像是聖誕節故事裡走出來的老人。那張慈祥的臉龐透著學者特有的溫和,只有一雙灰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暗示著這位老教授敏銳的洞察力。
「這不是銳司神官嗎?」約翰站起身,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訪客感到驚訝。
就在約翰起身的瞬間,銳司注意到了書桌上的相框。那是一張泛黃的照片,一對年邁夫妻相依而坐。那位滿頭銀髮的婦人雖已皺紋縱橫,卻與白女士有著相同的眼睛——只是照片中溢滿慈愛,哪有半分現在的冷峻深沉?
「難道是白女士讓你過來的?」約翰問道,提起妻子時語氣平淡,彷彿在談論一位普通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