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文章之前
查爾斯·詹姆士·「查理」·柯克（Charles James "Charlie" Kirk；1993年10月14日—2025年9月10日），美國右翼保守派政治運動人士在公開的論辯活動遭人暗殺，旋即，有關美國擁槍權的爭論，以及透過擁槍權利論辯所展開的政治意識形態爭議與攻防戰再次趨於激烈。而這些批判、攻訐甚至譏諷，參雜了許多的政治偏見與偏好，迅速蔓延於全球的公共論爭場域。然而，核心的擁槍權利本質、流變與發展，許多人卻自動跳過與無視。這觸發筆者想要透過文字的爬梳整理與思索，將這個本該釐清的問題做個通盤的整理，並作為近一步學思的拋磚之石，從而跨越偏好與成見，從新思索公共論辯的本質。
導論：一場永無休止的美國辯論
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紀律良好的民兵（A well regulated Militia），為自由州（free State）的安全所必需，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the right of the people to keep and bear Arms），不得侵犯。」——不僅僅是一段法律文本，它已然成為一個深刻烙印在美國身份認同與衝突核心的文化與政治符號。本文旨在闡明，當代對擁槍權的理解並非一個靜態的、源自立憲者初衷的真理，而是在過去兩百多年間，歷經法律、政治與社會力量動態且時而激烈地建構與重塑的產物。
本文將追溯此項權利的演變軌跡，從幾個關鍵的歷史轉捩點進行剖析：立憲時代對民兵的關注、長期蟄伏的「集體權利」模式、為「個人權利」而發起的知識與政治運動、具分水嶺意義的最高法院《赫勒案》（Heller）判決，以及隨後進入的深度極化與法律不確定性時代。
為提供對此一獨特美國權利的全面理解，本文將採用一種跨學科的研究方法，結合憲法史、法律學說分析、利益相關者檢視、社會文化批判以及國際比較。透過此一多層次視角，本文旨在揭示，美國的擁槍權辯論，其核心不僅關乎憲法條文的詮釋，更觸及了關於自由、安全與公民身份的相互競爭的願景。
第一部分：從殖民地民兵到集體權利（17世紀 – 1960年）
1.1. 憲法起源：對常備軍的恐懼
催生第二修正案的歷史背景，其核心關切是政治性的，而非個人性的。此一關切源於英國的法律傳統，包括1689年的《權利法案》，該法案允許新教徒為防衛而持有武器，以及威廉·布萊克斯通（William Blackstone）爵士將此描述為抵抗壓迫的「輔助性權利」1。然而，在美國立憲的脈絡中，最主要的驅動力是對中央集權政府可能利用常備軍來鎮壓各州主權與個人自由的深層恐懼1。
在聯邦黨人與反聯邦黨人的激烈辯論中，後者擔心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會削弱州權，而由武裝公民組成的「紀律良好的民兵」被視為對抗此一威脅的根本保障1。聯邦黨人雖然成功確保了聯邦政府組建軍隊的權力，但為了安撫這些憂慮，他們承認了人民持有武器的權利，以此作為對聯邦權力的一種制衡2。
在此歷史背景下，條文的原始公眾意義應被理解為：
● 民兵（Militia）：指所有有能力的男性公民組成的群體，是國家防衛力量的基礎4。
● 紀律良好（well regulated）：意指紀律、訓練與政府監督，而非指不受管制5。
● 攜帶武器（bear Arms）：在當時的語境下，此詞語壓倒性地指向軍事活動，而非日常的個人攜帶6。
這種歷史證據表明，「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在當時被理解為一種公民義務，而非純粹的個人自由。它不是像言論自由那樣的個人表達權利，而更像是一種公民責任——公民有義務武裝自己，隨時準備響應民兵的召集，以確保其「自由州」的安全。此權利的目的是服務於一個集體目標（國家安全），而非主要為了滿足個人需求（如個人自衛）。這種理解將整個辯論的框架從個人自主權轉移到公民結構與責任的層面。
此外，認為立憲時代不存在槍械管制的觀點是一種迷思。正如法律學者亞當·溫克勒（Adam Winkler）所指出的，早期美國存在大量槍械法規，包括民兵成員登記、武器檢查，以及禁止特定群體（如效忠派與奴隸）擁槍1。這些早期法規的存在表明，立憲者們並不認為「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與政府為維護公共秩序和民兵效能而實施的嚴格管制之間存在矛盾。這一歷史事實直接挑戰了現代的絕對主義解釋。
1.2. 司法遵從時代：一項屬於州的權利
在隨後近兩百年的司法實踐中，第二修正案幾乎完全被詮釋為一項與民兵服務相關的「集體權利」，而非保障個人自衛的權利8。
19世紀的關鍵判例為此奠定了基調。在1876年的《美國訴克魯克香克案》（United States v. Cruikshank）中，最高法院裁定第二修正案不適用於各州，僅限制聯邦政府的權力。1886年的《普雷瑟訴伊利諾州案》（Presser v. Illinois）進一步確認了這一點，並將該權利與公共防衛聯繫起來1。
此一詮釋路線在1939年的《美國訴米勒案》（United States v. Miller）中達到頂峰，這也是《赫勒案》之前最高法院對該修正案的最後一次重要闡述。《米勒案》支持了1934年《國家火器法》的合憲性，其核心邏輯是將持有武器的權利（此案涉及短管霰彈槍）與其在「紀律良好的民兵」中的效用聯繫起來8。法院認為，沒有證據表明短管霰彈槍與維持一支高效民兵有合理關係。此判決成為此後70年集體權利模式的法律基石，被下級法院廣泛援引，以駁回對槍械管制法律的無數挑戰。
第二部分：重新詮釋：鍛造個人權利（1960年 – 2008年）
2.1. 學術先鋒：從集體權利到個人權利
從集體權利到個人權利的轉變，並非源於法院的重新發現，而是一場歷時40年的知識與政治運動。在長達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裡，法律學界對集體權利模式的共識是壓倒性的；從1887年到1959年，所有關於第二修正案的法律評論文章都支持此一觀點8。
第一個突破口出現在1960年，一篇由法學院學生撰寫的評論文章首次提出了「雙重權利」的觀點，即該修正案既保障民兵，也保障個人自衛。值得注意的是，該文引用的第一個來源是全國步槍協會（NRA）的雜誌《美國步槍手》（American Rifleman）8。
1965年，美國律師基金會的年度論文競賽將第二修正案作為主題，勝出者是羅伯特·斯普雷徹（Robert Sprecher）法官。其獲獎文章〈失落的修正案〉（The Lost Amendment）主張擴大修正案的範圍，使其同時包含武裝州民兵的權利與個人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這標誌著個人權利觀點首次獲得主流法律界的認可8。
這一知識基礎在1980年代和90年代被系統性地建立起來。唐·凱茨（Don Kates）於1983年在《密西根法律評論》發表的文章，是第一篇在主流期刊上為個人權利觀點進行辯護的重量級學術論文，成為該領域的奠基之作12。此後，格倫·雷諾茲（Glenn Reynolds）等學者進一步發展了這一理論，並將其綜合為他所稱的「標準模型」（Standard Model）。該模型主張，從文本（「人民的權利」）和歷史來看，第二修正案保障的是一項獨立於民兵服務的個人權利。此模型迅速成為保守派與自由意志主義法律圈的主流學術觀點14。
2.2. 政治引擎：全國步槍協會的轉型
全國步槍協會（NRA）在此一詮釋轉變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政治推手角色。NRA成立於1871年，最初的宗旨是提升射擊技術，並非政治組織19。然而，1968年《槍械管制法》的通過成為一個催化劑。1975年，NRA成立了其立法行動研究所（Institute for Legislative Action, ILA），正式標誌著其從一個體育愛好者協會轉向一個直接參與政治與立法倡議的強大利益團體19。
1977年，一場被稱為「辛辛那提之反」（The Revolt at Cincinnati）的內部權力鬥爭，鞏固了更為強硬、以政治為導向的領導層的地位。他們明確地將捍衛第二修正案作為組織的核心使命，以對抗任何槍械管制措施6。
此後，NRA採取了一項深思熟慮的長期策略，旨在重塑關於憲法的公共敘事。這包括資助那些建立「標準模型」的學術研究、設立大學教席，並向其廣大會員和公眾傳播這種新的個人權利詮釋6。NRA成功地動員其成員，將槍枝擁有者塑造成一個獨特且高度政治化的社會身份群體，並利用此群體來發動大規模的政治行動22。
這一過程揭示了現代第二修正案的誕生並非簡單的司法再發現，而是一個「憲法建構」的過程。一個利益團體（NRA）為實現其政治目標，資助了一個知識運動（「標準模型」學者）來創建一套支持其立場的法律理論，然後利用這套理論來影響公眾輿論、立法議程與司法任命，最終促成了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最高法院裁決。這展示了一個強大的反饋循環：政治倡議創造了對新法律理論的需求，而新理論反過來為顛覆性的司法裁決提供了基礎。憲法意義不僅僅是在檔案中被發現，更是在政治與學術的競技場中被積極地鍛造出來。
第三部分：斯卡利亞原則：《赫勒案》、其後續發展及其批判者
3.1. 《赫勒案》判決：一座里程碑的剖析
2008年的《哥倫比亞特區訴赫勒案》（District of Columbia v. Heller）是美國憲法史上的分水嶺，最高法院首次明確承認第二修正案保障個人的持槍權利4。由安東寧·斯卡利亞（Antonin Scalia）大法官撰寫的多數意見，是理解當代擁槍權的關鍵文本。
斯卡利亞大法官運用其標誌性的「原旨主義」（originalism）方法論，對修正案的文本進行了細緻的剖析。其分析的核心是將修正案的文本結構一分為二：「前言條款」（prefatory clause）——「紀律良好的民兵，為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與「執行條款」（operative clause）——「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4。斯卡利亞認為，前言條款僅闡明了一個目的，但並不限制執行條款的範圍。他進一步論證，執行條款中的「人民的權利」與憲法其他權利法案條款中的用法一致，指的是個人權利，而非集體權利。
基於此，法院作出了以下關鍵裁決：
1. 第二修正案保障個人為「傳統合法目的，例如在住宅內自衛」而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4。
2. 此項權利「並非無限」。斯卡利亞大法官明確指出，判決不應被解讀為質疑「長久以來存在的」槍械管制措施，例如禁止重罪犯和精神病患者持槍、禁止在學校和政府大樓等「敏感場所」攜帶槍械，以及對槍械的商業銷售施加條件4。
3.2. 學術界對《赫勒案》革命的觀點
《赫勒案》引發了法律學界的廣泛討論與批判。
● **亞當·溫克勒（Adam Winkler）**在其著作《槍戰》（Gun Fight）中，將《赫勒案》置於更宏大的歷史敘事中。他認為，該判決並非一次徹底的斷裂，而是一場漫長且複雜的歷史鬥爭的頂點。溫克勒強調，在美國歷史上，擁槍權與槍械管制始終並存，《赫勒案》通過在承認個人權利的同時也認可管制的合法性，延續了這一傳統5。他的分析超越了抽象的法律理論，深入探討了案件背後普通人的故事與動機，例如原告迪克·赫勒（Dick Heller）因社區治安惡化而尋求自保的願望26。
● **理查·波斯納（Richard Posner）**法官則從實用主義（pragmatism）的角度對斯卡利亞的原旨主義方法論提出了尖銳批評。波斯納認為，斯卡利亞在《赫勒案》中的歷史分析是「充滿意識形態色彩的恣意裁量」，並指出歷史記錄遠比斯卡利亞所呈現的更為模糊和矛盾27。
● 諸如**《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等刊物的評論則認為，斯卡利亞的意見忽略了修正案作為州民兵管制工具的歷史背景，實質上是將一項「槍械管制修正案」的初衷本末倒置28。
3.3. 權利邊界的擴張：後《赫勒案》的司法實踐
《赫勒案》雖然解決了「個人對集體」的辯論，但其判決的模糊性——特別是未明確規定審查標準——開啟了一個新的法律戰場，即此項個人權利的範圍究竟有多大。
首先，在2010年的《麥克唐納訴芝加哥市案》（McDonald v. City of Chicago）中，最高法院裁定第二修正案通過第十四修正案適用於各州，將個人擁槍權確立為一項全國性的原則1。
其次，理查·波斯納法官在2012年第七巡迴上訴法院的《摩爾訴馬迪根案》（Moore v. Madigan）中撰寫的意見產生了深遠影響。波斯納擴展了《赫勒案》的邏輯，認為自衛權「在住宅外與在住宅內同等重要」，且「攜帶」（bear）武器的權利邏輯上意味著在公共場合攜帶武器的權利24。此判決成為推動公共場所持槍權合法化的關鍵一步。
這一系列的法律發展最終在2022年的《紐約州步槍和手槍協會訴布魯恩案》（NYSRPA v. Bruen）中達到高潮。最高法院在此案中確立了一套全新的、極為嚴格的審查標準：槍械法律只有在與國家「槍械管制的歷史傳統」相符時才合憲。這一「僅限歷史」的測試，有效地廢除了《赫勒案》後下級法院普遍採用的利益衡量審查標準。學者**尼爾森·倫德（Nelson Lund）**的著作在此具有重要參考價值，他長期致力於研究歷史與傳統在第二修正案司法解釋中的恰當角色3。
然而，這一新的司法格局也引發了強烈批評。一種觀點認為，《布魯恩案》的測試創造了**「第二修正案例外主義」**（Second Amendment Exceptionalism）。此論點指出，《布魯恩案》的標準賦予了在公共場所攜帶槍械的權利比言論自由等基本權利更強的保護，這在一個致力於和平話語的民主國家中，是一個「反常且驚人的結果」37。
《赫勒案》既是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它終結了長達一個世紀的集體權利模式，但其內在的模糊性與未決問題，卻引發了長達十餘年的下級法院混亂，並最終催生了顛覆性的《布魯恩案》判決。因此，《赫勒案》並非最終答案，而是一個催化劑，它將核心法律問題從「權利是否存在？」轉變為「權利的邊界在哪裡？我們如何測試這些邊界？」，而這些問題至今仍在激烈爭議之中。
第四部分：現代戰場：利益相關者、文化與極化
4.1. 倡議的兩極：NRA與槍枝安全團體
當代美國的槍枝辯論由兩個立場鮮明對立的陣營主導。一方是以NRA為代表的擁槍權利倡議團體。NRA利用其雄厚的財力與高度動員的會員基礎，遊說反對幾乎所有形式的槍械管制，將此議題框架為一場捍衛個人自由、對抗政府暴政的絕對鬥爭6。他們的策略通常是將任何管制措施都描繪成通往全面沒收槍械的滑坡。
另一方則是以**「每個城鎮支持槍枝安全」（Everytown for Gun Safety）和布雷迪運動**（Brady Campaign）為代表的槍枝安全倡議團體。他們的策略側重於公共衛生途徑，利用研究數據倡導具體的、有證據支持的政策，例如普及背景審查、紅旗法（極端風險保護令）以及安全存放要求38。
作為一個重要的機構利益相關者，**美國律師協會（ABA）**的立場則居於中間。ABA支持「常識性解決方案」和基於證據的策略，並堅稱此類管制完全符合《赫勒案》所詮釋的第二修正案10。
4.2. 美國槍枝文化的社會史
運用法律史學家**勞倫斯·佛里曼（Lawrence Friedman）**的社會法律框架——即法律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必須在其社會與經濟脈絡中被理解44——我們可以追溯美國槍枝文化的演變。
美國的槍枝文化經歷了顯著的轉變。早期的「槍枝文化1.0」以狩獵、體育競技和槍械作為工具為中心53。然而，在過去半個世紀裡，一種新的「槍枝文化2.0」逐漸興起，其核心動機已戲劇性地轉變為個人自衛53。民調數據清楚地顯示，自我保護已成為人們擁有槍械的首要原因53。
近期，更有學者提出了「槍枝文化3.0」的概念。這一新階段的特徵不僅僅是為了自衛，更是一種意識形態和政治上的獻身，將第二修正案本身視為對抗政府權力的必要制衡，這種觀念往往與槍械的實際休閒用途脫鉤54。這種文化轉變，解釋了為何對槍械管制的政治反對如此激烈。
法律的演變與文化的變遷之間存在著相互強化的關係。《赫勒案》在法律上確立的個人權利模式，不僅僅是「槍枝文化2.0」興起的反映，它更積極地加速了這一文化趨勢。最高法院將自衛權確立為第二修正案的「核心」，為出於個人保護目的而擁有槍械的行為提供了強有力的法律與文化背書。這創造了一個反饋循環：法律與文化相互驅動，法律不僅是佛里曼所說的「社會的鏡子」，更像一盞明燈，照亮並認可了特定的文化路徑，從而積極地塑造了它所意圖反映的社會。
4.3. 巨大的鴻溝：槍枝與美國的政治認同
槍枝議題已成為美國政治極化的主要驅動力與象徵。數據顯示，在幾乎所有槍枝政策提案上，民主黨與共和黨的支持者都存在著巨大的分歧55。例如，絕大多數民主黨人支持禁止攻擊性武器，而絕大多數共和黨人則反對58。
這種極化現象呈現出一種「不對稱的政治戰」：擁槍權利方雖然在人口中佔少數，但其政治參與度更高、資金更充裕，並且更成功地圍繞單一議題動員其支持者38。
這種政治上的僵局，與美國槍枝暴力的嚴峻現實形成了鮮明對比。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DC）和聯邦調查局（FBI）的數據，美國每年有超過4萬人死於槍下，其中約六成為自殺65。與其他高收入國家相比，美國的槍枝兇殺率高出數十倍65。高發的暴力事件與立法上的無所作為之間的脫節，正是這種深度政治極化的直接後果。
第五部分：全球背景下的擁槍權
5.1. 寬鬆管制的模式：高持有率，不同文化
將美國的模式置於國際比較的視野中，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其獨特性。即使在其他同樣擁有高槍枝持有率的民主國家，其法律框架與文化背景也與美國截然不同。
● 瑞士：瑞士的高槍枝持有率傳統上與其全民皆兵的民兵制度緊密相連。公民接受軍事訓練並在家中保管服役步槍，但這一切都根植於一個強調管制、訓練和公民責任的文化中，而非反對政府的個人主義敘事。其制度包括許可證、登記以及對彈藥和運輸的嚴格規定66。
● 捷克共和國：捷克模式在歐洲獨樹一幟，其憲章保障「以武器捍衛自己或他人生命的權利」。這催生了一套「應即核發」（shall-issue）的隱蔽持槍許可制度，但前提是申請人必須通過嚴格的考試、健康檢查並擁有清白的犯罪記錄。在經歷了一次大規模槍擊事件後，捷克正在進一步收緊這些要求72。
● 芬蘭：芬蘭的高槍枝持有率主要源於其深厚的狩獵與體育射擊傳統。槍械的獲取由地方警察和國家警察委員會管理，需要申請許可78。
5.2. 嚴格管制的模式：悲劇後的果斷行動
與上述國家形成對照的是另一種模式：在經歷了全國性的槍擊悲劇後，一些英語系國家採取了迅速而全面的立法改革。
● 英國：1996年的丹布蘭小學大屠殺導致英國幾乎完全禁止了私人擁有手槍79。
● 澳洲：1996年的亞瑟港大屠殺促使澳洲聯邦與各州達成了《國家火器協議》，禁止了半自動步槍和霰彈槍，並實施了大規模的強制性回購計畫80。
● 加拿大：1989年的蒙特婁工程學院大屠殺推動了C-17和C-68法案的通過，建立了全國性的槍械登記制度和更嚴格的許可要求82。
● 紐西蘭：2019年的基督城清真寺槍擊案後，紐西蘭迅速禁止了大多數半自動火器並實施了回購計畫89。
5.3. 美國例外論與全球光譜
綜合比較分析的結果，可以得出結論：美國的例外主義不僅在於其憲法文本，更在於其獨特的政治、文化與社會因素的結合。下表將八個國家的槍械管制框架進行了濃縮比較，直觀地展示了民主社會在平衡公民武裝與公共安全問題上所採取的不同路徑。
此比較表不僅是數據的總結，更是一個分析工具。它清晰地揭示了美國模式與其他高持有率國家（如瑞士、捷克）以及經歷過類似悲劇的國家（如澳洲、英國）的根本差異。它為「美國例外論」提供了經驗支持，顯示出美國的道路是如何在法律、文化和政治層面與其盟友分道揚鑣的。
特徵 美國 瑞士 捷克共和國 芬蘭 英國/澳洲/加拿大/紐西蘭（改革後）
憲法基礎 第二修正案（個人權利） 聯邦法案（法定權利） 憲章（以武器防衛的權利） 火器法案（法定權利） 議會至上（無憲法權利）
主要理由 自我防衛、反抗暴政 民兵役、體育 自我防衛 狩獵、體育 嚴格限制（體育、職業）
許可制度 因州而異（應即/可斟酌/無核發） 應即核發獲取許可 應即核發許可證 獲取許可 高度限制性許可
關鍵管制 背景審查（不一致） 背景審查、登記 考試、背景審查、健康檢查 背景審查 廣泛審查、登記、儲存法規
允許的火器 廣泛（手槍、半自動） 廣泛（含部分半自動） 廣泛（含半自動） 廣泛（以狩獵/體育為主） 高度限制（禁止手槍/半自動）
公共場所攜帶 因州而異（允許/限制） 高度限制 允許隱蔽攜帶（應即核發） 高度限制 通常禁止
對大規模暴力的反應 政治極化/僵局 適應歐盟指令 收緊立法 適應歐盟指令 全國性全面禁令與回購
結論：被重塑的權利，被撕裂的國家
本報告追溯了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從一條關於州民兵的被遺忘條款，演變為一項被激烈捍衛、處於現代美國政治認同核心的個人權利的完整歷程。關鍵的結論是，這一轉變並非不可避免，也非純粹的司法演繹，而是由政治倡議、目標明確的學術研究、文化變遷與里程碑式的司法判決共同作用的結果。
這一演變帶來了深遠的後果：一個在全球同儕國家中顯得格格不入的法律框架，一個與獨特高水平的槍枝暴力作鬥爭的社會，以及一個因一場辯論而陷入癱瘓的政治體系——這場辯論的焦點，已不再是憲法的文本，而是關於美國式自由、安全與公民身份的相互競爭的願景。第二修正案的未來，將繼續在這些懸而未決的國家緊張關係的熔爐中被鍛造。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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