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寫作完，我依約去見李鐵拐，只見他躺在地面的床墊，整個人躲在棉被裡睡覺，我叫醒他。
他睡眼惺忪地說：林先生...
我說：我們約好去全家領錢。
他說：過多久了。
我說：兩個小時了。
他說：好。
我在一旁的路肩等他，隨手拍了木造平台的照片給珍珍，並留言：小白住在這裡下方。
等了幾分鐘，他終於出來，我陪著他緩慢前進，他開始閒聊，先問我有沒有回宜蘭老家，又問起我爸的歲數。
我說：85歲了。
他用誇張的口吻說：還那麼年輕？我媽93歲了！語氣透露出一種『我贏了』的態度。
我問說：她還在嗎？
他音量轉小地說：我不知道，已經5,6年沒聯繫了...她跟我二姐住在一起。
我說：你沒打電話給她嗎？
他說：沒有人接...
沈默幾秒後，他說：你知道嗎？三重有一個男人，他為了遺產，砍殺他兩個姐妹，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重傷...
因為他並沒有手機。我好奇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看報紙，買便利商店的報紙，我講的是真的，報紙還在。
他清楚描述那場悲劇的細節，批評兇手的狠心，然後問我說：這樣的人的會判死刑嗎？
我說：我不知道，要看法官怎麼判。
他說：至少會判15年！這是重罪。
雖然他關注這件事，但是他說話的方式，更像是向我表示：我懂很多。
一路上，都是由他開啟話題，我其實並沒有什麼話想說，只是想陪他走一趟。
幾十秒的路程，我們走了好幾分鐘，接著到了上堤防的階梯。
他用雨傘撐著，緩慢登上階梯，爬到一半，他說：我有點暈，要扶一下欄杆。接下來就扶著欄杆繼續往上。
快到堤頂，他突然一個腿軟，坐在階梯上。穩住身形後，我跟他來到龍門陸橋的小斜坡。
他突然跟我說：你是不是在考驗我？
我說：我要考驗你什麼？
他沒說話，只是彷彿在思索著。
寫到這裡，我心想，明明是你在考驗我的耐性，而我偶爾會起嗔心失分。
進入龍門陸橋，夜晚橋上的照明，讓我終於可以看清楚他的狀況，原本我以為他只是沒有刮鬍子，但現在看起來，他的紅色薄外套有些污垢，身上也有點味道，比起幾個月前，我帶他去泰山辦戶口名簿時，他的生活管理變得更糟糕了...
走到一半，他說：我頭暈，要停一下，然後他隨地坐下來，整理了鞋子，不久他站起來。
接著，我們遇到一位年輕女士，她推著寵物車，牽著後方的一隻狗。
李鐵拐突然說：小姐，不要牽著狗！要讓他走前面。但她沒有反應...
出了電梯，此刻是紅燈，但他還是繼續往前走。
我終於主動說了一句：是紅燈。
他說：沒車。
我差點想跟著往前走，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行，於是只能看著他背影，但因為他走路太慢，所以走到分隔島時，車子已經來了，他等車子過後，繼續無視紅燈前進。
這個紅燈有點久，但是他走很慢，當綠燈亮起時，他才剛過馬路沒幾步。
不知道為什麼，這段路他總是不走人行道，而是選擇外側車道...我先走到全家便利商店，等了好幾分鐘，他終於進來，往提款機走去。
提款區在用餐區最深處，我在店內等他，過一會兒，他走過來，用求助的表情說：你怎麼沒過來？
於是我跟他走向提款機，插入卡片後，他開始輸入號碼。
第一次密碼沒過，他第二次輸入的時候，我仔細看，發現應該要按數字4時，他卻按下取消，他完全沒看數字鍵，直接把123右邊的那個按鈕當作4...
我跟他說：4在1的下面。
第三次輸入密碼終於通過了，按下5000元按鈕後確定，顯示餘額不足，無法交易。
於是再次登入，查了餘額，存款的確有5000沒錯。
我說：也許無法全領出來，先領4000就好。
到了輸入金額的階段，他按了4，然後看著我。
我說：這樣是4元。
他繼續按了一個零，又看著我：
我說：這樣是40元。
他又繼續按了一個零，看著我：
我說：這樣是400元。
最後他按下第三個零，我用手指向確定鍵。
終於，交易成功，取出卡片後，機器將紙鈔推出。
我說：可以拿錢了。但他望著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趕緊把錢拿出來，遞交給他。
李鐵拐，終於學會了，這是他今生第一次使用提款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