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機場免稅商店購買來的墨鏡,推到頭頂,搭上計程車直接開到古晉城。古晉位處婆羅洲西北部、砂撈越州南部,是砂撈越河岸城市,因音近馬來話的「貓」發音,又稱「貓城」。
計程車繞過城區一浮雕柱,柱首似城牆的凹砌,藍底金雕、裝飾華麗,柱身是紅花青葉的雕花,柱礎則蹲立四隻白貓,朝四面、舉右前肢,我瞧著有趣,也模仿貓舉手模樣。
看見具地標功能的大白肥貓像,知到達浮羅岸老街入口,我下車找着一家賣魚的店舖「源順」,裡面夥計領我到後廳,禽滑、媯盤、孟勝、腹䵍四人等候多時,還一對相貌醜陋的父子,見我,立刻起身行禮:「久違了,鉅子。」
墨薔家在全球各地設立許多據點,有直屬的、有合作的,蠻像連鎖咖啡廳管理直營店或加盟店的概念,吳嚮、吳砉父子倆是為墨者,平時居住汶萊,我這是第二次見到他們。十六歲生日正式被宣告繼任墨薔鉅子時,全球各地的三萬墨者們都趕來參加「宴會」,我倒覺得像工商團體表揚大會,沒蛋糕香檳、鮮花煙火,而且場租一處包準你們笑破肚皮的地方──「臺北小巨蛋」──對,就歌手辦演唱會的小巨蛋。
「我不要!太丟臉啦!」
放學回家後,臭老爹告訴我今年十六歲的生日,會在臺北小巨蛋舉辦,已經跟管理單位辦理手續、租賃完成,我險些哭出來,向摳媽鬧騰:
「我不要、不要啦!我要找同學來家裡打電動,訂蛋糕和披薩。」
「淳淳,乖乖聽爸比的話,我們之後再慶祝,乖兒子。」老媽無奈安撫。
終究扛不住墨薔燄的權威,度過人生最黑暗的一場生日宴會。
生命中有兩大惡夢,令我這熾陽美型男的心靈蒙塵:十六歲生日當天,及十八歲成年開車過中橫,發生車禍。我遺失十六歲當日發生事件的記憶,雖能精準記憶三萬墨者們,自我介紹的姓名相貌和居地職業,唯獨臭老爹打傷我的原由,一片空白。
六十出頭的吳嚮打量著,發現我已脫去昔年稚氣,他語氣明顯恭敬:
「鉅子,貓艇已備齊,隨時可出發去卡普阿斯河流域。」
昨日離開柟金苑的金融大廈後,我施術「尚同六之術」告知禽滑等四人,符元亨盜走濕婆心的前因後果,他幾人聽說不了風首企業插手此事,皆欲言又止,連禽滑也只說:
「濕婆心丟失在卡普阿斯河流域,咱們找回便是,無需招惹不了風首。」頭一回聽到禽滑說這麼含蓄(弱了氣勢)的話。
完話,我獨自前往新加坡魚尾獅公園閒逛,又到克拉碼頭啖些海鮮,遠望對面金沙酒店建築體,興起入住一晚的念頭,但最後選擇住進另一間酒店的頂層總統套房。我渾身傷疤,避免造成他人誤會,沒去游酒店的無邊際泳池,只繞了圈空中花園,回房歇息。
入夜,雖整個瑪瑞娜灣閃爍百萬霓虹夜景,我卻用墓封灰封緊全身竅孔,盤腿、合十、閉眼,潛心調整呼吸吐納,修練「歸元逆經」之法。離開黑風洞後,孟勝立即教我口訣和招式,勸誡我勤加練習,方可不讓千煞黑娜咒反噬控制。
練完幾輪經脈運行後,等待服務員送來預定的晚餐,剛入浴室沖洗掉身上墓封灰,就聽見推車和腳步聲靠近,我匆匆披上浴袍,開房門,卻無人。關上房門約十分鐘後,酒店服務員才按鈴:「客房服務。」
我再度開門,服務員極禮貌:
「墨薔先生,您訂的晚餐、香檳,還有委託本酒店幫您購買的中藥材,都已備妥,請讓我幫您介紹今晚晚餐特色。」
「這麼問很冒昧,但請問你剛才推車時,是不是一度輪軸卡住。」
「是的⋯⋯您怎麼知道!電梯裡移動推車時,的確卡住過。」服務員十分吃驚膽怯。
我苦笑,沒多解釋,給服務員一筆感謝協購藥材的小費,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回到浴室,放了滿缸滾燙的熱水,將中藥材撒入,我全身浸泡,氤氳煙氣倒影中,我見自己眼瞳幽綠,眉睫間黑眼線深邃,嘴唇、指甲烏亮,反襯我遺傳自老媽異常白皙的皮膚,非常妖媚,忍禁不住滴下一顆眼淚。
服務員或許以為我是哪個國家來得明星,故作姿態化妝,我卻有不祥預兆,是否在捕緝妖怪過程中,自己也逐漸妖化?動漫畫常有番情節,主角本正義之士,為對付壞蛋,學習很多法術武功後,自己反而控制不了自己,最後變成正宗大魔王。
又想起校外學長的話:
「什麼叫髒?都說人人心中一把尺、一座秤,管它本來性善性惡,人入社會大染缸活得久,也就沒乾淨的了。別推託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全是自我選擇,選髒的,就昧良心,富貴險中求的跟著髒下去;那不願意髒的,髒了,也別太苛責自己,別人不會放過你,只能你自己放過你自己。誰又能批判誰的不是,活得比他人更舒心?」
接任墨薔鉅子,我無愧天地,定要活得比他人舒心。
中藥湯浴緩慢卻奇效地紓解我身體的疲憊和疼痛,在臺灣不論夏冬,每月我都會到北投或烏來泡幾次溫泉,溫泉療效神奇,身體不僅療癒,心靈亦然。我仰頭啜飲整瓶香檳,慢慢平復心情,接受自己身體的變化,不單在和他人對戰中目視線形軌跡,我的聽力和味覺也開始產生異象,耳廓可蒐集更細更遠的聲波,連喝水的味道都產生極大差別。
人跨越藩籬、頓悟生命,常常是彈指間的事。
水漸涼、心漸平穩,我微醺站起,臉紅體燙,黑眼線、黑唇色和黑指甲都隱褪,我有些了悟歸元逆經的原理,人緊張急躁,呼吸則混亂、思慮則缺乏,猶如易怒敗事,故逼氣歸元、迫血逆經,急速緩和氣血運行,讓全部行動遲降,重新腦清智朗。
捧著晚餐至陽臺慢嚼,首次認真欣賞霓虹圍繞的瑪瑞娜灣,許久,近沉夜霓虹掩息時,暗流黑波中發出一怪聲,我聽得清晰卻不在意,未料日後竟影響案件至深。
休息一夜,直飛婆羅洲古晉。
由父親吳嚮作為嚮導,兒子吳砉擔任物品採辦和保鑣,加上我和禽滑四人,共七人準備進入卡普阿斯河流域探查,後廳通外的門,早停靠兩輛廂型車,搭載我們行駛兩小時多,來到一處船塢,我十分好奇,久聞「貓艇」的神祕性,今日總算緣福得見。
船塢管理人,是位嬌嬈美艷的混血女子,長相輪廓非常像貓,走路慣跐腳尖、婀娜搖曳,我心想:
「哇啊,原來貓艇名由,是這麼位貓性大姐駕船。」
當然事情不是傻人所想那般單純,親眼見到貓艇本身,我著實吃驚!
泥灰色貓艇上,居然蹲踞兩隻怪貓!
我又驚又好笑,肥白公貓雖然外型很普通,但牠咧嘴呵笑,彷彿紅塵打滾多年的奸商,職業笑容完美;母黑貓神情肅穆、大眼炯炯,筆直端坐,脖子上垂掛精細寶石項鍊,神似埃及神巴斯特。
「鉅子,兩貓是我們此番的主要嚮導,牠們沒有名字,只需喊牠們『白貓』、『黑貓』,自曉得您叫喚牠們。」吳嚮解釋。說得在理,管它白黑黃藍花,擅抓老鼠就是好貓,能替我咬回濕婆心的就是貓寶。
「白貓、黑貓,你們是夫妻嗎?」我直覺問話。
「我還以為墨薔鉅子是很恐怖的人,哈哈。」混血女子忽鬆懈表情、哈哈大笑。
吳家父子聽聞不悅,正要怒罵,禽滑卻插嘴:
「墨薔鉅子的確恐怖啊,別的組織的領導人靠腦袋活命,我家這位靠運氣活命,竟還活得如此安康美滿。」
吳家父子不敢置信,禽滑公然譏笑鉅子,殊不知我們用這款方式建立友誼。
「哈,墨薔家千年來阻止了多少場戰爭,善心善舉、上天庇蔭,不使用運氣活命,實在太浪費。白貓、黑貓,你們誰當家作主?」我笑回。
「男人外奔打拼奮鬥,女人處內攢錢掌控,必定黑貓作主。」禽滑說。
「牠們不是夫妻,但的確黑貓作主。」混血女子笑說。
黑貓喵喵兩叫,回應我們的對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