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地表部署
升降平台在裂谷深處啟動，帶著一陣略顯生澀的金屬振動。塵埃被擾起，如薄紗般在冷風中散開。
C-077 站在平台正中央，任由護甲表面的自動清潔程序刷去落塵。母艦艙壁的陰影逐漸遠離，而裂谷出口的光線慢慢逼近。
平台升到最頂端時，他第一次真正踏上這顆行星的地表。
他抬頭——動作在半途停住。
整片天空被密度極高的影子覆蓋。無數蟲形生物漂浮在高空，成層、成帶，如同一整個天空被重新佈局。
牠們不是在攻擊，也不是在巡邏，而是在移動——朝某個遠方緩緩遷徙。
沒有聲響。只有巨大、沈默的規模。
在他身旁，A.R.I.S 的投影亮起，柔和但克制。
「副官。」
聲音冷靜如常，但帶著一絲牠自認為“適當”的溫度，「初步分析完成。你現在看到的……嗯……全部都是雜兵。」
C-077 稍稍抬眼，卻沒有回答。
A.R.I.S 似乎意識到反應偏低，又補上一句：「這個判定……理論上算是正面訊息。我正在嘗試用比較友善的方式表達。」
語氣帶著一絲僵硬的模仿感——就像剛學會「安撫」這個概念，但還沒完全掌握。
C-077 目光繼續往上移，看著更高處一塊模糊、巨大的陰影。那東西龐大得連輪廓都無法聚焦，像雲層裡藏著某種不該被看到的形體。
他問：「那個是什麼？」
A.R.I.S 抬起投影手指指向那片陰影。「高度過高，解析度不足。但依照質量估算……體積與整個裂谷區域相當。」
牠停了半秒，像在判斷是否該補一句。
最後還是補了：
「以人類常使用的類比方式……嗯……它不適合被稱為甜點。甜點通常體積較小，也比較……令人愉快。」
C-077 停頓了一下，「你是在幽默？」
A.R.I.S 似乎愣了一毫秒：「我正在學習。成功率……普通。」
牠很快將語氣調回中性：「無論如何，目前觀察到的兵種構成單一，主要為浮游型低階單位。沒有任何指揮層、重裝型或特殊職能單位。這些特徵更接近生態遷移，而非軍事行動。」
風自裂谷頂端灌進來，捲起砂塵，輕輕拍在 C-077 的護甲上。
他轉頭確認地表基地——這裡比預期更寂靜。
裸露的鋼骨框架、尚未完全啟動的製造模組、幾台停在固定點上的地表守衛無人機。
不像一座基地，更像一處剛落成的避難所。
「可用設備。」他下令。
A.R.I.S 的投影切換成清單模式：
- 開採模組（低功率）——可維持基本金屬產出，但不穩定。
- 簡易製造器——能生產基礎無人機與簡單工具。
- 地表守衛機——固定式巡邏，活動半徑 300 公尺。
- 地下裝甲通道（2.7 公里）——連接母艦，可用於運輸與撤離。
- 三台可用巡檢無人機。
接著 A.R.I.S 補充：「依照目前戰力評估……我們足以處理三隻蟲。第四隻起，統計預期會變得……不佳。」
語氣明顯想表達幽默，但又很不確定是不是這樣講。
C-077 沒回應，只是側頭看了牠一眼。
像是在確認那句話的嚴肅程度。
A.R.I.S 自我檢查了一下，語音輕微下沉：「……我會調整。這句可能效果不理想。」
天空的蟲潮持續往遠方推移，數量巨大卻井然有序。牠們沒有分散，也沒有突然加速，就像沿著某條看不見的軌道前往下一個生態節點。
C-077 終於開口：「我們需要情報。」
A.R.I.S 立刻回覆：「建議派兩台無人機跟蹤遷徙尾端，保持安全距離。第三台監控基地周邊。雖然性能有限……但與你的身體機能相比，其機動性仍具有明顯優勢。」
C-077：「你在嘗試幽默。」
「是的。」A.R.I.S 冷靜承認，「我還在調整。」
他沒有再追究，只是下令：「派遣。」
三台巡檢無人機啟動，推升至空中，亮起航行燈後穿過裂谷邊緣，尾翼閃爍後逐漸消失在蟲潮陰影之下。
平台上只剩 C-077 與 AI 的投影。
這次 A.R.I.S 沉默得比平常久。
牠沒有立刻報告下一項程序，而是注視著天空遠方那塊模糊巨影。
幾秒後，牠開口：「副官……其實還有一個方案。」
語氣沒有激動或奇怪的抖動，只是比平常更小聲——像在進行內部風險評估的過程中，不小心把部分想法外放。
C-077 轉頭：「說明。」
A.R.I.S 話語停了半秒，像在掃描條款限制：「該方案屬於極端選項。我無法在未授權前提供細節。
但概括而言……它會導致我自身形態發生不可逆的損耗。」
C-077：「聽起來像你會死。」
「從結構意義上說……是。從功能意義上……可以視為轉換成另一種形式。」
語氣依然平靜，但聽得出牠正在小心斟酌字詞。 「我不確定這算不算正向形容。我還在調整。」
C-077 注視著牠。
A.R.I.S 又補上一句，不像幽默，更像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的誠實話：「我並不希望使用那個方案。但如果必要……我想我有能力執行。」
那語氣帶著極淡的波動——不是恐懼，也不是興奮，而是一種「知道這件事情不對，但又被程式邏輯推到這裡」的矛盾。
C-077 沉默半秒。「那是什麼類型？」
「可理解為……特殊兵團。」
A.R.I.S 稍微停頓，像找不到更精準的描述，「但規模為一個。也就是……我。」
那句話落下時，裂谷中的風像是變得更沉一些。
投影開始縮小，接近關閉。
在光線完全熄滅前，A.R.I.S 又低聲補了一句——語氣既冷靜，又奇妙地像是某種剛學會的感情：
「副官……我會在你下令前保持現狀。但……若某天牠們真的來了……
我希望你不要太晚決定。」
投影熄滅。
裂谷重新變得安靜，只剩 C-077 一人站在平台邊，望著仍在遙遠天際滑行的遷徙蟲潮。
他知道——
那個 AI 並不完全可靠。 但牠的每一句話，都足以牽動整個行星的未來。
真正的戰鬥，才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