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站在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巨型蜘蛛面前，當你站在草間彌生的波點與南瓜前，你能否感受到什麼？是否曾從某個視覺象徵中，感受到藝術家的「一切」？
那「一切」不是策展論述所述，不是藝術史觀或哲學概念的套用，也不是某種理論駕馭的嫻熟與聰慧善巧，不是對技藝的讚嘆，更不是炫目光怪所帶來的視覺刺激。而是你，作為一個獨立的、活著的、帶著靈性的「人」，與創作者的某個頻率連線，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但你隱隱感到疲乏。你「讀」不懂，「讀」不出。是感知疲乏？還是知識貧乏？你分不清。總之，大家都在吹捧的那位天價藝術家，你站在作品前，說不出為什麼「沒有感覺」。你想嗤之以鼻的心思，因為拿不出任何理性證據而被你深藏心底。你隨波逐流，別人收藏，你也買進。大家買的不是真誠的觸動，是一張張高風險股票。
藝術品為什麼好？數字市場說了算。價格決定藝術？還是藝術決定價格？審美與市場的界線早已模糊。昨日漲至天價的作品，今日顯得容光煥發；昨日流拍的藝術品，今日看起來黯然失色。
你所謂的「美」與「藝術」，在剝去數字以後，還剩下什麼？
你開始說出一堆貌似專業的審美術語與藝術理論，但你其實不知道，這些標準是從哪裡來的。你不知道的是，藝術的審美，是一種流動的文化資本，就如布赫迪厄所揭示的——藝術，不過是文化資本的一種形式。
這當中也不乏清流，那些高舉「反市場」旗幟的藝術家，最終仍逃不過被資本市場收編的命運。（一種「反市場」的「市場」，博物館與美術館亦是一種市場形式，只是其「無價」。）
當代所謂的「藝術家」，到底是在百家爭鳴中，獨自走自己那條出與眾不同之路的「開創者」？還是熟知市場與學術運作的「設計者」？
這當中不乏善巧者，巧妙地交織出既能奪人耳目，又能讓策展與學院折服，穿梭於商業與學術的頂端。
那是否只是另一種體制語言的回音，是我們早已習慣接收卻未曾懷疑的審美幻象？我們所擁抱的夢，是否只是外貌精緻的虛空？
人們開始說出一套貌似有哲理的行銷真理―別人買的不是你的作品，是你的「故事」。當藝術家與品牌行銷者再也無法劃清界線，當形式成為象徵故事的符號，形式是否已經扁平化到成為一種洗腦式商標？
這使我想起我書架上的那罐「霧氣」，據說裡面存放的是日出時在湖面上捕捉到的晨霧，購於日本某個湖泊邊的小商店。我一直沒打開，我不確定，打開後，它會不會就全散了。還是其實――裡面根本甚麼都沒有？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存在」。於是這罐霧氣變成一個永恆未解的謎。畢竟，世界上最美的東西，就是那些「還沒打開」的。
你不揭開它，它就是真的，你一揭開，它終歸虛無。藝術品之於市場，就像湖泊上的霧氣，被放進一個鐵罐裡，貼上標籤，定出價格，就成為可以擁有、可以兌換的「商品」。
但真正的問題是：霧氣真的能裝進罐子裡嗎？
藝術就像湖泊上的霧氣，當它靜靜地漂浮在湖面時，沒有人感到渴望難耐，但一旦有人說「這霧氣稀有，來自某個時刻與地點」，並貼上標價，市場就會蜂擁而至，因為它可以「擁有」嗎？「擁有」可以交換價值，這個屬性，讓一切「擁有」都有了長期效益。
藝術，真的可以在藝術市場或體制中確認其價值嗎？人們不在意，人們只在意他手中的「擁有」，是否真的有所謂的「市場價值」。
封在鐵罐內的晨霧其實不是晨霧，飄在湖泊上的才是。
(圖文/黃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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