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話語中的冷酷讓他心寒,但這本就在他意料之內,更加重要的是,絮族剛才已承諾了會將他們所有人安全送回家。
「現在只剩最後一件事了。」祈禮流雲放緩語氣並問。「可以告訴我,你們在懸崖上是被誰埋伏的嗎?」
旭烈慎猶豫了一下。「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他說。「但在事後的調查中,我們認為對方有可能是滑人。」對話停止,祈禮流雲好像正側耳佇聽著什麼,然而奇怪的是,自己耳畔卻始終只有風聲息息而已。只見對方最後朗聲作結:「驍族人呀,你可以走了,記住,神是永遠愛著你的,現在回去你們自己的族土吧。」話畢,他就轉身進堂。
旭烈慎一面按照對方所言步出樹外,一面心中暗酸,他可不需要什麼別族的神來愛他。
他回到灑落著陽光的台地上。他記得之前的話,就站在台緣等待,半晌後卻見人家氣呼呼地跑出來。
「你剛剛進來在發什麼呆呀?」她抱怨似的說。「我超尷尬誒。」
「對不起對不起。」旭烈慎手豎胸前退後。「和我想像得有點不太一樣,我還以為會有其他人在。」
「有誰會!」祈禮流雲快步跑來,拿手大力拍向他的肩膀。「出來迎接你啦?齁呦,害我剛剛不知道該怎麼辦,人家還問我你是不是啞巴誒。」
「那你怎麼回?」旭烈慎笑問。
「我能怎麼回?」祈禮流雲嗔道。「我就回你還在思考……齁,你真的是……大白癡誒。」
「對不起,但你也應該先跟我講講裡面的情況呀。」
「我要跟你講什麼?」祈禮流雲一聽,立刻瞪大眼睛。「事情就很簡單呀,你就進來,然後我問什麼,你答什麼,這有什麼難的?」
「對不起嘛。」旭烈慎道歉,見他還是氣鼓鼓的,便問。「那你剛剛有沒有怎麼樣?你有因為這樣被他們責怪嗎?」
祈禮流雲斜眼覷他,一會兒後才噓口氣說。「沒有啦。」
「但我都沒有聽到除了你之外的其他聲音誒?」
「我們之間在講悄悄話幹嘛讓你聽見?」
「我只是好奇。」旭烈慎走上一步,柔聲說道。「好嘛對不起嘛,剛剛是我不對。」
祈禮流雲抿起嘴巴。「……好吧,算了吧,不然能怎麼辦。」他哼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謝謝你大人有大量。」
「沒錯,然後你就是小人!」
「對,我是小人。」旭烈慎笑著承認。他看著她撲染著微光的側臉。
祈禮流雲踢著石子。「還有,剛剛的對話是有點激烈。」他喟嘆一聲,辯白似的說。「但我希望你能明白,神子的話一定都是有祂的道理的。」
旭烈慎靜默著,一股氣驀地橫於胸口,但出乎自己意料,他竟無半分與其爭辯的意思。
不過此句也令兩人一時相顧無言。而當他正欲開口,轉移話題,打破這個略微凝結的氣氛時,上頭驟然傳來咻咻的像有利物連連劃過空氣的聲音。他們於是不由自主,同感好奇的仰望天空。
只見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東西正徐徐下落,慢悠悠地自轉。從下而望,它恰巧半遮住天光,隨著它在空中的輕輕搖曳,光芒倏隱倏現,使其如同一個模糊的黑點,愈看反愈看不出其真面目。黑點漸大,此物微小,卻不隨風斜,它不偏不倚地、優雅地朝著兩人飄下,最後懸在兩人上空。祈禮流雲驚詫地低呼一聲。
猶如受到召喚,旭烈慎不覺捧出雙手去接,這個不明物體便即緩緩飄落他的掌心。
祈禮流雲飛速靠近,頭湊過來,唇裡難以置信的發出讚嘆。
旭烈慎心中也是驚喜萬分。在他手裡的,是一顆他前所未見,有著獨特外型的翅果:底部是一顆小球,渾圓黑實,上方長有一對長翅,兩翅高高翹起,細巧的宛如天鵝展翼。適才,果實必是藉這翅狀的組織始能懸於半空。
「你太幸運了,這果實選擇了你。」祈禮流雲讚嘆道。
「什麼意思?」旭烈慎問。
祈禮流雲搖擺著頭解釋。「這果實選擇你作為他的栽種者,你必須為他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然後把他種下,這是神子的果實,你不知道這是多麼大的榮耀。」
「是神子的……?」旭烈慎仰望天穹。「所以我能說這是祂送給我的?」
「呃不能。」祈禮流雲說。「跟神子無關,是果實自己選擇你的。」
旭烈慎看向手中,是這小傢伙自己選擇了我?他訝異的想。
「你一定要找個地方種好他喔。」祈禮流雲督促。「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旭烈慎注視著。「好。」他再把果實放入他胸前襯衫的口袋中。「我會的,我會找一個地方種好他——還是說,我們一起找個地方來種吧,你可以跟我講講哪裡比較適合。」
祈禮流雲瞬間兩眼放光。「誒可以誒!好!我跟你說哪裡適合,首先……」
他們在討論中一同快快樂樂的回去。由於下坡路比起上坡路要好走不少,他們因此只花了大概一半的時間,就返回了夥伴們停留的地方。
大多數人都散居在神子板根的陰影下,有人早已睡著,有人留意著四方。最先注意到他們回來的人是雷輝,這也不意外,畢竟黠族人的視力本就天生優異。
他嘎的一聲叫醒大家,祈禮流雲開心地揮手,眾人過會復又聚在一塊。
祈禮流雲先是述說了下概況,繼而拿出一張動物皮紙,要求提供神子剛才提到的隊伍名單。「這個就只是程序上需要,你知道,我們不會真的拿這個幹嘛……」
「啊誰都是這樣講。」札木凱說。
「星瞳,麻煩你填一下吧。」賀蘭飛曦說。
「喔,好的。」星瞳說。
他們忙忙碌碌,太陽也悄悄地下沉,夜色漸黑,他們因此決定不趕路了,而直接就地紮營。
祈禮流雲接著從神子上垂下了大量的肉類和菇類料理招待他們享用,包括塞滿了蘑菇的起士豬肉排、切成大塊且入口即化的燉滷象腿肉、酥炸杏鮑菇、金針菇奶油大火鍋、熱蜂蜜鹿奶和一顆顆超級大的無籽西瓜。每份食物一律是用某種動物的大殼盛裝,送到他們面前之後,再用銀碗分食。
眾人開始大快朵頤。「你們就多吃點吧。」祈禮流雲在旁提醒。「以後我們經過的地方就不一定能提供這麼好的東西了。」不久,他又拿了更多的食物下來。
迨後,他也分批帶著他們,轉到另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這裡已被人擺好了清水和清潔用具,他讓他們在這清洗因連日的行旅而髒污的身體。旭烈慎在洗完自己之後,拿起一把類似長刷的器具,開始和其他人共為賀蘭飛曦刷洗——為大人清潔身軀,本來就是他身為小人應有的職責。
他們如是吃飽喝足,乾乾淨淨的倒頭就睡。雨林的夜晚暮色昏暗,土壤濕冷,而且嘰喳之聲不絕,不過不至擾人清夢。
翌日,祈禮流雲再次垂下一頓剛做好的熱騰騰的早餐,大殼裡盛著雜菇蒸蛋、嫩煎骰子牛肉、水煮鮮蝦及溫茶,一時香味四溢。
等到大家都風捲殘雲的填飽肚子,祈禮流雲就站上一顆橫倒的樹木,對著眾人宣佈。「好了,那現在的我們,就會往正西方前進,直到抵達十字江,基本上你們就只需要跟著我。」他自信地表示。「有任何問題嗎?」
「可以沿路提供食物嗎?」卞邦咂著嘴問,似乎是忘不了這兩天的山珍海味。
「我會盡量想辦法。」祈禮流雲聳聳肩說。「但我希望你們先別抱太大期待。」
「我們不能現在拿點食物再走?」郁鞠敏蘭焦慮的問。
「不能。」祈禮流雲臉孔一板。「這一兩天已經夠多了。」
眾人低語不休。「我是說真的!」祈禮流雲稍微放大音量。「前一晚和剛剛早上,其實都是我幫你們爭取來的,本來是都不會有,所以也很難再要求了……你們還有食物對吧?先吃那些,我之後會想辦法再讓人給你們沿途補給的。」
他們來回爭論了一番,但祈禮流雲還是不為所動。
「那我想問。」賀蘭飛曦但見無法,便轉問道。「你們這邊還會再下多少次那種雨?」他的身軀顫抖起來,彷彿又再置身於那雨水奔流的現場。
「嗚……其實並不少餒。」祈禮流雲抱歉的說。「至少兩三天一次吧,有時候下午就會突然下下來,我現在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我會盡可能提早發現,然後帶你們到高地不容易淹水的地方去,但除此之外,」他兩手一攤。「我現在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好吧。」賀蘭飛曦無奈地吼道。
「另外,還有件事要先跟你們講。」祈禮流雲用腳刮著石頭表面。「這一到兩個禮拜,最多兩個禮拜,我們當然會盡可能筆直前行,但中間可能會難免走錯一點路,因為並不是每個地方我們都能經過,而且,絮族人也全都被禁止——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和你們做任何不必要的接觸,所以不是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你們就會受到盛大歡迎,相反,多數時候我們可能都是自己走自己的,這段旅程可能也就會因此比較悶。」他換一口氣又說。「我只是想,你們應該會先想知道這些事。」
「我們會走錯路?」札木凱不可置信的問,彷彿是在說「拜託誰快來把這導遊換一換」。
「我沒有這麼說。」祈禮流雲紅著臉糾正。「我是說可能難免。」
「那如果迷路了怎麼辦?」涉夜隱挑眉問道。
「這點大家放心。」祈禮流雲說。「我和我們的人都有定期聯絡,可以隨時校準前進的方向,真的迷路,也能馬上修正路線。」
「什麼樣的聯絡?」呼延克捷問。
「這個就很抱歉,也是一個祕密啦。」祈禮流雲微笑。
「什麼都是秘密……」呼延克捷啞聲怨道。
「那、那有沒有可能。」派克緊張的問,一旁的札木凱瞬間不耐起來。「我們被攻擊呢?」
「派克,說話前先想一下。」札木凱旋即接話,大手一揮。「他們真要攻擊,為什麼不趁現在呢?大好良機呀!」
「我、我只是緊張啦……」派克試圖彌補的說,他吐吐舌。
「我能向你保證。」祈禮流雲嚴肅的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神子已經發出命令,那這件事就是絕對的。」
「神子是蝦咪碗糕啦……」呼延克捷又在旁啞啞低聲的說。
祈禮流雲環顧眾人,過會見沒有人要再發問,便露出開心的神情,舉手宣布:「那,我們出發吧!」
一行人從而整裝預備。旭烈慎也背起行囊,牽起鳶尾的韁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