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世界上所有事物的痕跡都被沖得乾乾淨淨,只剩他的悲傷還頑固地貼在皮膚上。
她消失的那天,他連理由都不知道。
在被車撞到的前一刻,女孩的身影像是老舊電視的雜訊般閃爍,然後就這樣消失了。
電話打不通、訊息沒讀、所有共同的朋友都說沒看到她。
世界從鮮豔變得荒蕪,只因她不在身邊。
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意識到——
他沒有能力再承受一個沒有她的明天。
看著她的照片,男孩微微一笑,往後倒去。
墜落的過程沒有後悔,只有一種奇異的放心,任由重力托拽著自己加速,如同他終於追上她的腳步。
眼前一黑,再睜開時,天空和重力都變了。
***
他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醒來。
他的手指不再是人的形狀。
骨節扭曲,皮膚黝黑,魔力像冷水一滴滴滲入他的血肉。
成了一個身體虛弱、沒有力氣、也沒有方向的——
怪物。
「呵呵.. 不知道這具身體用十字架能不能自殺。」
他雙眼死寂地用手抹掉臉上塵土,一邊喃喃的說。
突然,嘴裡嚐到了一個噁心的味道。
原來他臉上還沾著不知哪來的碎肉,在剛剛說話的空隙掉入嘴中。
剛準備吐掉的他,突然發現從體內湧出了一股力量。
原來他身上有的,是一個注定不被同族信任的唯一技能:
「禁忌吞噬」——吞噬同族並隨機獲得對方能力。
(能力... 這裡是異世界... 會不會有魔物擁有讓人復活的能力呢?)
一旦產生這個念頭,就再也止不住。
連死志都被暫時壓住,只要能再次見到她,變成怪物又如何?
於是在魔族領土中,開始流傳起詭異的傳說。
一個披著黑袍的影子,劈頭就問:
「你的能力……能讓人復活嗎?」
如果一頭霧水的老實回答,他只會點點頭然後消失。
但大部分魔族都不是什麼良善又有理智的存在。
只要對他惡言相向或出手的魔族,當晚就會悽慘的死去。
身旁屍體的喉嚨被硬生生撕開, 而殺掉他的那個陰影,在血泊中面無表情地咀嚼同族的肉。
「測謊、瞬間移動、力量強化... 現在還有了擬態,這些傢伙的能力也太多元了吧,但大部分都只是增強一點魔力,簡直比一番賞還難抽。」
那股味道像發霉的抹布浸過化糞池,噁心到靈魂都在反胃。
但他不會停止,因為她還在等他。
哪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哪怕這條路會讓他變成怪物。
她值得他變成任何東西。
***
獵殺一開始就停不下來。
越強的魔族,力量越可觀,也越可能從他們身上得到特別的力量。
但他得付出的代價,是遍體鱗傷的身體、被掏空的精神,還有逐漸掉落的人性。
跟低階魔族不一樣,階位越高的魔族,血肉中殘存的意識也越多,畢竟血肉再生這個技能並不少見。
每吞噬一次,他都感覺自己的心被撕下一塊。
那些魔族的記憶、恐懼、貪婪、慾望,像腐水灌進他的腦裡。
他怕自己忘記她,所以每天睡前,他會刻意喚出她的名字。
一次。
五次。
十次。
到後來,他只能抓著自己的頭,像瘋子一樣嘶吼她的名字,把那些混濁的記憶往外趕。
把她的名字一遍遍刻在自己身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朝思暮想的她,因已經獲得的再生技能而消失。
※註:再生技能只能回復至獲得技能時的狀態,此前已經受的傷無法復原。
「不要走……不要忘記……妳等我……我馬上就去……」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像野獸。
但他還是繼續吞,繼續殺。
因為他還沒遇到擁有復活能力的魔族。
什麼?你說有沒有可能,並沒有魔族有這個能力?
噓!!你不要命啦,上一個說這句話被他聽到的人,已經活生生被他連骨頭嚼碎吃掉了!
***
某一夜,他在屍山中醒來,眼前血與火交錯。
他忽然心有所感,自己已經站在所有魔族的頂端。
他成了魔王。
但心裡只剩下空洞,記憶模糊得不像話。
有一個名字,他知道那很重要,可是想不起來。
越是想,頭越痛。
像腦子裡有碎玻璃形成的風暴。
他忘了他為什麼想變強。
忘了他為什麼會吞噬同族, 忘了他在找誰。
他只是依靠一種本能存活——
若不吞噬,他會瘋。
但為什麼呢?
在自我撕裂的邊緣,他終於選擇把那段記憶封印起來。
他不知道封印的是,自己那僅存的人性。
***
勇者攻入的那天,他坐在王座上,像一具被黑暗操控的空殼。
殿門被猛烈撞開,戰鬥的氣息如颶風灌入。
其實他不是很在意勇者的死活,因為吃了也不會獲得能力。
直到看見她走進來。
滿身的血與傷, 眼眸明亮而堅定。
除了身邊的大貓貓有點違和,其他都符合想像。
(等等,貓貓是什麼?)
那一瞬間,他的頭像是被劈開一樣疼痛。
雖然這種痛楚連讓他皺眉都做不到,但一個被埋葬在深淵的名字,猛然撞破封印。
記憶如潮水般湧回。
每一個瞬間都帶著炙熱、疼痛、幸福、悔恨。
——她把布丁搗碎的模樣。
——她說「我愛你」的模樣。
——她消失的那天,他伸手卻什麼都抓不到的模樣。
還有她現在……
用滿是塵土的身體、一步步走向他的模樣。
他忽然想起了所有的理由。
他吞噬同族,是為了復活她。
而她現在就站在他面前,但他卻也害怕得幾乎不敢呼吸。
她的劍指著他,聲音顫抖又脆弱:
「……只要殺了你……我就能回家……」
「回家」兩個字炸開在他腦海裡。
那一刻,魔王的表情終於裂開。
那不是殘忍、不是冷漠——
而是痛。
她就是他的「家」。
是他吞噬所有黑暗的理由,是他拼命活下來的原因。
而她現在——
想殺了他回家。
他忽然覺得世界在嘲笑他。
也覺得命運充滿惡意。
他低低地喃語:
「……原來……妳一直離我這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