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麗姐是店裡紅牌,除了天生一副好歌喉,臉蛋又漂亮,常被前來消費的大哥們點檯。
那是一九九X年秋天某個下雨的午夜,阿麗姐突然把我拉到酒店外。店門在背後關起來的瞬間,裡頭的喧囂聽起來像是從外星球傳來似的。
「來,陪我抬槓。」阿麗姐蹲在店門前濕漉漉的柏油路上說。從背後看,她像是一隻蜷縮的貓。
「喔。」我在她身旁坐下,沒有拒絕,也不敢拒絕。雖然知道待會兒店裡的客人絕對會生氣地吵著要人。
我們就這樣蹲在馬路邊,一邊抽著菸一邊聊了起來。我忘了阿麗姐說了什麼,只記得她說到一半,突然伸手脫掉了腳上的高跟鞋。
「妳要幹嘛?」我看著她問。
「我不喜歡高跟鞋。」她說。
她赤腳站了起來,像是受到某種啟示似的望向遠處,然後突然發足狂奔。我大吃一驚,趕緊追了上去。
阿麗姐跑得飛快,光著腳在雨中飛奔,濺起的水花在昏黃的燈光照射下,看起來像是她今晚喝下的威士忌。
我拼命追著她,突然感到胃裡翻騰,剛才為店裡小姐們擋酒喝下去的,全部「哇!」的一聲嘔吐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又吐又咳,突然感到眼前有朦朧人影。抬頭一看,阿麗姐睨視一笑,說:「安奈?哩奧少年啦哩!」
我坐倒在地,喘著氣說:「阿姐,我跑不動了,哩賣勾造啊啦!」
阿麗姐「哼!」了一聲,轉頭就走,步伐堅定又快速。我無奈地爬起來跟了上去。
雨漸漸小了。我頭暈又胃痛,實在跟不上她,邊走邊不時在她背後央求:「阿姐我走不動了啦!」
阿麗姐像是聽到我的呼救,終於停了下來,卻站在路中央看著漆黑的天空,一動也不動。
我走上前轉到她面前,只見她仰著頭,閉著雙眼,像是在享受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
我靜靜地看著阿麗姐,時間彷彿靜止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一輛汽車從旁邊呼嘯而過,激起的水花濺在我們身上。
阿麗姐終於張開眼睛。
我把她拉回人行道,回程一路上緊緊抓著她,深怕她又跑了。
當我們回到酒店時,客人們已經離開。老闆娘一看見我們就破口大罵,說客人為了找阿麗姐都快砸店了。
我跟阿麗姐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大廳,罰站似的聽著老闆娘訓話。其他小姐們統統躲了起來。
阿麗姐聽沒兩句就打斷老闆娘,說她累了,跑到一旁的沙發上倒頭就睡。
老闆娘氣炸了,又不好發作,便把氣出在我身上,罵沒兩句拳頭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低著頭,斜眼瞪著沙發上呼呼大睡的阿麗姐。
我看著她的睡臉,想到剛才我們站在馬路中央時,從天空中降下的細雨,像是要安慰般地輕柔落在阿麗姐的臉上。
當時她閉著雙眼的臉龐,淨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像。那是我從第一次見到她以來,從沒見過的表情。
當阿麗姐張開眼睛看著我,或者看著我背後的遠方時,她輕輕笑著說:「太好了,我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