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當我一走進展場,看到這些鸚鵡的瞬間,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非常不「藝術」——我只想叫牠們唱歌。不是去理解作品背後的理論脈絡,也不是急著對照策展論述,更不是試圖拆解創作者想要批判或指涉的結構。我的直覺很單純:這些鸚鵡,看起來就是應該唱歌的存在。如果不唱歌,至少也該學人說話,那才符合我對鸚鵡的想像。

這個念頭其實有點任性,甚至可以說是對藝術的不敬。但越往展場裡走,我越發現這種「不想理解,只想聽牠們開口」的衝動,反而變成觀看這個展覽的核心感受。鸚鵡作為一種生物,本來就帶著強烈的象徵性:模仿、複誦、重複、集體性。牠們不一定理解自己說了什麼,但說得往往非常像,像到讓人忍不住投射意義。於是我開始意識到,也許我想叫牠們唱歌,本身就是被作品設計好的一種反射行為。
我把這作品叫做「鸚鵡集團」的展覽裡,鸚鵡不再只是可愛、聰明或討喜的存在,而更像是一個被放大的隱喻。牠們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種看似熱鬧、實則高度同質的群體。你會注意到牠們之間的差異其實很小,動作、姿態、甚至存在方式,都像是被某種無形的規則塑形過。這時候,我腦中那個「叫牠們唱歌」的念頭,突然變得有點刺眼——如果牠們真的開口了,唱的會是自己的聲音嗎?還是只是重複我們早已聽膩的旋律?
我發現自己在展場裡反覆遊走於兩種狀態之間。一方面,我還是忍不住用非常直觀、甚至幼稚的方式看待這些鸚鵡:牠們如果真的學人說話,一定很好玩;如果真的發出聲音,空間一定會更熱鬧。另一方面,我又清楚感覺到,這種「想聽牠們說話」的期待,其實和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對群體、對他人的期待非常相似——我們喜歡聽到熟悉的語言、重複的立場、可預測的回應。
也許「鸚鵡集團」真正讓人不安的地方,不在於牠們太吵,而在於牠們太安靜。牠們沒有真的唱歌,沒有真的說話,只是以一種被凝固的狀態存在著,像是在提醒觀者:你腦中期待的聲音,其實早就存在了,只是來自你自己。你以為你在等待牠們開口,其實你是在等待一個被確認的共鳴。
走出展場時,我依然沒有搞清楚每一件作品的理論背景,也沒有試圖替這個展覽下一個宏大的結論。但我很清楚一件事:我仍然會想像那些鸚鵡突然唱起歌來的畫面,只是那首歌,聽起來可能一點也不好聽,甚至讓人感到不自在。也許這正是這個展覽最誠實的地方——它沒有逼你理解,而是讓你看見自己為什麼那麼渴望聽見一樣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