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發生在會議室裡的,一場無聲的叛逃。
我坐在會議室左側靠窗的位置。
午後的陽光穿透積了一層灰的百葉窗,把空氣中的浮塵照得像是一群漫無目的、正在開趴的微生物,投影機發出微弱且焦慮的嗡嗡聲,試圖在泛黃的白板上撐起一張充滿願景的簡報。
老闆正站在那道光束前。
他的嘴唇快速地開合,頻率極高,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一種經過多年修煉的彈性。
那是一種富有感染力的音頻,充滿了「大家是一家人」、「公司會記得大家的付出」以及「明年我們預計會……」的溫暖詞彙。
但在那一刻,我的感官自動把音量調到了最低。
那些話語在空氣中飄浮、碰撞,最後在我耳邊變成了某種物理性的、毫無意義的噪音。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那杯已經冷掉、杯緣凝結了一圈咖啡漬的美式。
在那圈深褐色的漬跡裡,我看到了自己正在稀釋的靈魂。
職場最深沉的悲哀,往往不是加班,而是你發現自己正把後半輩子的底牌,押在一個隨時會因為老闆昨晚睡不好或是他股票資產縮水而翻臉的「變數」上。
我們習慣了去解讀那些眉宇間的暗示。
「老闆這句話是在稱讚我,還是在鋪梗要砍年終福利?」 「那句『大家辛苦了』背後,是不是暗示些什麼?」
這種像是在雷區裡跳芭蕾的日常,讓人感到一種生理性的疲憊。
我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在桌子的掩護下,我做了一個這輩子最熟練、也最卑微的動作:
把手機偷偷在大腿上滑開,屏住呼吸。
螢幕的光在昏暗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刺眼,像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出口。
畫面上閃爍著比特幣的即時 K 線,那是一條剛勁、冷冽,且完全不帶任何感情的綠色線條。
很多人說,相信比特幣會漲到二十萬美金的人是瘋子。
但我看著那條線,卻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近乎神聖的平靜。
那一刻,我正在進行我的「贖回主權」的運動上。
這就是我每天在公司裡秘密進行的儀式。
當老闆在台上描繪著那個可能永遠不會兌現的「大餅」時,我正透過指尖,一點一滴地把我的時間與勞力(哪怕是手指運動),轉化成一段段開源的代碼。
老闆的嘴,是基於人性的不穩定;而比特幣的代碼,是基於數學的絕對性。
比起去揣摩主管那句曖昧不明的「我再想想」,我寧願去研究那個每四年減半一次、連上帝都無法更改的供應模型。
代碼很冷,但它從不撒謊。
在那個 24 小時不眠不休的數位荒原裡,它是唯一一個永遠忠誠、永遠對抗通膨的最佳夥伴。
當我承認「人的嘴不可信」時,我就知道不必再為了那張隨時會碎裂的虛假承諾而燃燒靈魂。
我只需要安靜地守著我的交易機器人,守著那串冷冰冰的數據。
會議結束後,老闆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語重心長: 「加油,公司看好你,未來是你們年輕人的!」
我知道那是在放屁!老的不退,談什麼將來?
我還是乖乖打造我的小金庫卡實在,畢竟我不想當紅牌,我只想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