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鬼魅

（攝影：張好遮）

 

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另一個和你長得極相像的陌生人？

 

你覺不覺得，在你總是把人認錯的時候，就代表你正在想念一個許久未見、甚至見不了的誰？

 

大一的時候，我曾經在台北喧鬧的街頭人潮中，看見母親。稀疏而不厚重的齊劉海彎在她的眉上，直順的黑髮於尾梢輕輕捲起，落在鎖骨位置。一副圓框眼鏡，儀態氣質、穿著簡單典雅，表情正經，卻不迫人遠避；不笑的時候，她就是一朵聖嚴的白蓮，笑的時候，又換成一株活潑可愛的日日春。那是她獨有的莊嚴的溫柔，我知道。

 

短短幾秒鐘的震懾，她與我擦肩而過，而我竟在時間的狹縫中，端詳了一切的細節。覺得好安慰。就算，那並不是母親。

 

前天看到一個好友的臉書動態：

 

「昨天晚上夢到你

一回家發現你還在　但是只有我看得到你

你跟我說了好多話

 

又經過一些事情之後　你又死掉一次

不見了

 

起床好難過

原來人會死兩次

第二次更令人傷痛欲絕

 

第一次　是你走了

第二次　就像心裡確認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完，想起我也有過這樣的經驗。在夢裡，什麼事都不算數。人死了可以復活，人啞了可以說話，人病了卻又無痛無傷。夢的劇本，是荒謬和真實的綜合，攪和得無知無覺，被騙得心甘情願。只是醒來，彷彿又走跨一世紀。剛剛發生的，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有時候會想，那為什麼又得夢到或遇到呢？既然如此傷絕不忍的話，寧可一次截斷，也不要重溫舊日。但其實，這都是免不了的世間的善意吧——讓自己摯愛的鬼魂，不停死而復生、生而復死。讓自己去觸摸幻影，感受到真；隨即又自賞耳光地恍悟，沮然失落。

 

片刻的錯覺所鑲造的幸福，沒有經歷死別的人，是不會懂的。我和母親的相遇啊，無論是在路上錯認，或於睡中親暱地談吐擁懷，都該心存感謝。不管碰到的下一刻，會有多衝擊、多寫實的她的不在場證明，我還是矛盾地愛著，那自由穿梭的靈魂，是如何以各種形式，提醒著我，她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