佼佼明月,悽悽孤影。
男子靜坐在林中石椅,雙眸不帶任何情緒看望著手中已啜飲過的茶水,明月倒映其中,毫無溫度如同他冰涼的手。
開始發白的雙鬢,好比歲月巧妙且刻意地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跡,輕柔又緩慢的刻畫著他的滄桑。
身後小居透出的暖光照出他的身形,曖曖不明似霧裡看花,越瞧越朦朧不清。一邊花圃的木蘭已長成一個成年男子高度,枝頭方挺過寒冬造訪,可惜少了木蘭花的襯托,落得像是小道旁的路樹沒了該有的高貴。
入夜,林中氣候驟降,冷風有時吹撫有時刮人刺骨,男子的眼又添了一層黑,口中喃喃,白煙迴繞在嘴邊。
「冬將去,木蘭花開不見君。」
冷風還帶著幾縷刺骨,劃過了男子的乾燥的唇瓣,一併帶走了他的難得出口的傷感,化作清風不再具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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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怎麼就不能改改這拗脾氣?」老人家揪著言絕的耳朵,後者的面部泛起吃疼的表情,但依舊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就不過是為了一隻雞,師傅又要罵他了。而那罪魁禍首躺在覘板上,僅只差幾根雞毛沒連根拔除,怎麼就不讓他好好的料理完這隻放山野雞呢?
看言絕沒答腔,老人家氣結的甩開手,雙手背在身後氣的轉過身去,暗自嘆了口大氣,「我是如何交代你,這最後一隻雞不可取其性命。」
「但是師傅,我們沒東西吃了,僅剩下來的只有這隻雞。」言絕的手就直指著放在灶鍋覘板上幾近光禿禿的雞隻,「實在沒辦法了不是嗎。」
「別說的這麼信誓旦旦,為師沒教過你後山上有的是野菜,你該好好忌口了!」老人家憤憤揮袖,踏步走出灶房。
頓時覺得一陣頭疼,言絕默默地看了眼躺在一邊的待宰肥雞,輕呼出口氣還是決定將牠煮熟了吃下肚。
方才那老人家正是言絕的師傅,舉凡一切生活瑣事及學問武功,都是他老人家親自教授。只是他長久隱居在這片山林裡,初衷不明而言絕也未曾問起,只知道他想這麼安享晚年不過問世事。
言絕是跟著師傅的姓起名的,老人家名為言燁,而他便以言字為姓絕字為名。問過他老人家知不知曉自己雙親去向,得到的回覆僅僅只有『你只需記得我這老頭便是。』。
一刀剁下雞頭,言絕相貌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間夾雜著淡淡的愁容,紅脣依然緊抿,紮在腦後的長髮傾下,黑眸映著灶房窗外的那片樹林。
想起言燁讓他到後山去尋野菜,那也得要他認的清到底哪株是野菜哪株是雜草才行呀。
草草料理了野雞,蓋上鍋蓋他揹起竹籃皺著眉頭便往後山去。除了平時需要柴火他會上山砍伐以外,其他時間他都在家中練習言燁教授的武學。每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外界隔絕了所有聯繫。
那小居,便是世人口中的另一片天地、世外桃源。
沿路,陽光灑下柔和且溫暖地光紗照著青草綠樹。樹林裡的菇類不少,有些顏色鮮艷有些像是木色那般灰土灰土的不怎麼起眼。沿著小徑再往裡邊走,樹木越發茂密陽光也只能側著打進枝葉扶疏的樹林間,他記得再過去有個山崖,從山崖處眺望四周,下方是無人能及的懸崖峭壁,遙遠的對口是個泱泱大國。
那是一個由明君及許多忠臣所引領的國家,其國號名為慶。
聽說慶國安享太平許久,治國者明智且善解民心備受百姓擁載,對待邦交大國更是禮義待之,故能持太平盛世。
從身側拔出小刀,言絕一路上停停走走,刀子落下幾回採了不少野菜和莓果,抬頭看見幾隻野雁,微瞇起眼心裡有些失望沒帶著弓弦上山,不然就能替言燁他老人家加點野味了。
「唔唔……。」
「嗯?」側耳,言絕好像從風中聽見了什麼聲音,他直起上身,左右勘查。這片樹林除了他與言燁能自由穿梭其中,根本不會再有旁人步入。山林間實屬隱密,故言絕查覺到有人的蹤跡,也確實訝異。
「哦唔……。」這次很清楚地聽見了,言絕十分確定是個人,他握著小刀小心翼翼地繞過幾棵大樹和樹叢,發現空氣裡夾著顯明的血腥味,他的神經緊繃著沒辦法呼吸。
伸手撥開阻擋在前的葉片,有個人吐了滿地的血倒臥在草地上,臉色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氣若游絲緊鄰頻死狀態。
言絕頓了頓腳步,除了言燁以外,這是他第一回接觸到生人,看對方的衣著華麗,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手摀著腹部一臉疼痛欲絕。
「你是被野豬攻擊了嗎?」言絕收起刀,蹲下身拿開了他按著腹部的手,血瑩瑩流出,染溼了他漂亮的衣裳還有野草,「你不會躲開嗎?」
倒在地上的那人,眼看快要失去意識,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字:「救我……拜託……。」語畢,便含著痛苦失去意識。
言絕詫異,不慌不忙地想打橫抱起他,卻發現自己竟然拖不住他的身軀,於是他只好又將人放回地面上去,從身上扯下乾淨的布塊,僅能先替他簡單的包紮止血,扛著他直往山下的小屋回去。
聞著他的血腥,言絕不免有些緊張,他再怎麼遲鈍也知道失血過多性命就不保的道理,所以他三步併作兩步,大步的帶著人狼狽地奔回了小居裡。
「師傅!師傅!」才剛到門外,他就扯開嗓子大喊,原本還悠閒喝著高山茶葉的言燁險些就把茶給打翻了。他這徒兒從沒這樣驚慌失措地扯開嗓門,他神色緊張地走了出去,看見言絕大半身赤紅還扛著一個要死不活的男人回來,他一張老臉頓時佈滿錯愕。
「你、你……你把人殺了嗎?」雖然告誡過言絕不能吃野雞,但他也沒讓他去殺人呀!他的教導是出了什麼問題?竟讓他對著活生生的人下了這麼重的毒手?
只是,這山裡怎麼突然蹦出了人?
見言燁那表情肯定是錯想了事情原委,言絕趕忙搖搖頭,「我原是想下山,但聽見有人在呼救便想前去看看,不料他就倒在林間小徑旁,好像是讓野豬撞傷了。」
「野豬?」這山頭多少年沒出現野豬了,言燁因為言絕的話悶笑了幾聲,然後上前攙扶住因傷重早早陷入昏迷的那人,「看他傷的嚴重,先扶他進去再做打算。」
師徒兩人一步一趨的讓人躺在床榻上,言燁吩咐言絕拿盆熱水和乾淨的布料過來,爾後自己快速脫下那人髒穢不堪的衣物,一雙眼看了看他的隨身衣物和衣服裡掉出的物品。
論衣冠,絲綢羅緞加身製成的袍子並不是尋常人家會穿在身上的東西,十之八九是達官貴人。再看腰間上的香囊玉珮,香囊繡工精細與言燁從前還未隱居入林時所配置的香囊精細度相當,而那玉珮當然也不是尋常玉石,只有西方籓國才有的冷玉。
那香囊或許坊間裡的繡娘能巧奪天工繡出栩栩如生的花樣來,但這冷玉僅有邦交國家進貢才有的東西,他的傻徒弟什麼不好撿,偏偏撿了背景不凡、半死不活的人回來。
而這人十之八九不是平凡百姓,從衣裳能看出是富豪人家子弟。言燁拿捏著力道總算擦拭乾淨傷處,眼前露出的是道深將見骨的刀傷,看樣子無疑是結上仇家讓人追殺入了樹林,只是能跑進這林子裡也是不簡單,這附近可是許久沒人踏足半步。
言絕站在一邊,有些疑惑的看了躺在榻上的那人,他腹部的刀傷看上去很工整,沒有獠牙的痕跡,是被利刃所傷。再看看擱在一邊的令牌,是金子鑄造且雕工華美無比,上面的字他倒是看得清楚。
麟王令。
「麟王?」言絕偏著頭,嚼了嚼這幾個字反覆思考了下,「是對面大國的臣子嗎?」
言燁低吟了聲,「徒兒,你撿到不得了的人呀。」什麼不撿偏偏去撿了個人回來,好歹打個野味讓他老人家吃著過癮也勝過屋簷下養著權貴呀。
「這人是封侯者,看他的衣冠和隨身物品來頭定當不凡。」
洗淨雙手,言燁草施針線止住傷口瀅流的鮮血,替那人上了藥粉再行包紮。滿屋子的血腥味足以說明他的傷勢不算輕淺,而言絕來來回回的進出臥房忙的大汗淋漓,總是端著血水出房,提著乾淨熱水進屋。
言燁清理完傷勢,手再搜了搜傷者的衣袖跟藏袋,摸出了像是奏摺的東西,攤開一看,上頭沒有多餘的字句,只是簡單寫著幾個字『尤丕造反,殺無赦。』。
尤丕,慶國有名的功臣名將,是替當今慶國國君打下這片江山的功臣,再怎麼說也是一片赤膽忠心,怎麼可能會背上叛國之罪?
不過,這奏摺既然出現在這人身上,難道他是要暗殺尤丕之人?
「他看起來不像是壞人。」言絕看見言燁心中的想法似的,出聲打斷了言燁的思緒,「師傅,以前曾聽你說皇宮之事複雜且殺機甚危,他今日傷重至此,會不會是讓人陷害了?」
言燁摸了摸白花花的鬍子,倒也不否認言絕的話,「不能斷定,只能期盼他早些清醒。」拉上被褥,他老人家起身將位置讓給言絕,「你照看著他,我去瞧瞧死在你手下的雞隻煮熟沒。」
「啊、師傅。」言絕搔了搔頭,「竹籃裡有野菜,下回上山我再替你打些野燕回來。」
含笑,言燁不語轉出屋外。
看著眼前這情勢,太平盛世也到尾聲了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