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

那陣子，半頹廢男人常常和她談起前世，特別是每次分手再復合的歡愛之後，聊到後來兩人都相信，這愛情是前世註定。

那幾乎已經成為一種迴路模式，無數次的死去和活來，一再的分手卻又一再的復合，分到後來彼此都不認為真的會分手了。

其實是超折磨人的事，就好像一個人渴望求死而自殺，卻求死不得。明明已經一起把愛情判了死刑，但愛情堅韌的生命力還是把兩個人拉回來走在一起。那愛情像是個有獨力意志的生命體，怎麼也殺不死。

每一次的破鏡重圓都讓半頹廢男人問自己，是不是那種復合之後的美好，讓他對這愛情戀戀不捨?每一次再復合，總感覺她是重生了，不再是過去那個她，有一種陌生新鮮的美好。

但是，彼此都為了分不了手痛苦不已，分分合合無數次之後，這段感情還是斷不了也走不下去。

彼此都有婚姻，兩人卻愛得死去活來，每次吵架的標準台詞也都是指著對方鼻子大罵：「你為什麼不離婚」。這樣的話語說多次了之後，只會讓他和她更心虛，也更問自己是用什麼樣的居心在看待這愛情?

如果真的愛對方，怎麼自己不勇敢的離開原來的婚姻，卻只是一直指責對方?更可笑的是，用一隻手指指著對方時，其實同時也有三隻手指指著自己。

可能彼此也都擔心，一旦兩人都離了婚，這愛情可能就真的走不下去。讓他和她一直陷進去的，是”偷”來的快樂”。那很像小孩喜歡在樹上蓋自己的樹屋，一個可以讓自己逃避的空間，暫時離開那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婚姻和人生。

他常常問自己，這樣的愛情算是偷來的嗎?

她是科技公司的國外部業務主管，一天到晚出差。結婚之後和丈夫一直聚少離多，那個男人也一直忙著自己的事業，從不過問她的行蹤，更完全沒感覺她和半頹廢男人之間的事。

如果偷了一個人的東西，但是這個人卻根本不知道，這樣的行為算”偷”嗎?

又或者，偷了一個人他根本不在意的東西，那到底是不是偷?阿Q點想，如果一件東西已經確定會被當成廢棄物丟棄，他只是在東西被丟棄前拿過來，這樣的行為算是偷嗎?

一次又一次的分分合合，一次又一次的自問自答，總想不出個可以讓自己可以交代得過去的說法。

為了合理化這不合理的愛情，無神論的半頹廢男人也開始變得宿命，認為這背後一定有某種無法解釋的因緣。地球上有七十億人，為什麼他和她卻愛得這樣難分難捨?

要不然，兩人不會再一次的像現在這樣，再一次的性愛讓這段感情死灰復燃。歡愛之後，過去無數次的分分合合好像沒有發生過，兩人親密的相擁著。

「妳相信人有前世嗎?」半頹廢男人忽然問懷裡的她。

她點了點頭。

「那妳說說，我們兩人前世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忽然想考考她的想像力。

「我是個扒手」女人的眼神開始故作邪惡，卻不小心的幫她的美麗加上了些天真。

「你是個進京朝貢面聖的南方富豪之子」她講得很順，卻不記得在那部小說或電影裡看過這樣的情節，好像自己講的就是記憶裡的事。

他覺得這故事的開頭挺有趣，嘉許式的愛撫著她聰明的小腦袋。她像貓一般的在他懷裡磨蹭著，呼吸著他滿懷愛意編著她的故事。

然後，她想著該把這故事編得有多悲。

「你帶著一個傳家寶要呈給京城裡的大太監，想把大牢裡的父親給救了出來，那是塊漢代古玉，你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裡，想送給太監討好他，請他想辦法放了你父親」她又說。

是啊，不正像他這樣在懷裡寶貝她。他心想著，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這樣寶貝的，他要全心全意的護著，怎麼也不能失去。他想像著那個遙遠年代的自己，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寶貝著懷中的最心愛。

「後來，我在街頭撞了你一下，把你那塊準備救老爸的古玉偷了過來，害你救不了老爸之外，還讓你也被太監關了起來，更株連整個家族都被流放充軍，家產全部被充公，給你的人生帶來莫大的悲劇，我一個無心的錯搞得你家破人亡」她覺得自己這故事越編越殘忍，自已竟忍不住流淚，只是躲在他懷裡沒被發現。

「我對你的人生幹了一件很殘忍的事」她說。

「所以這輩子才會愛你愛得這麼痛苦」她又說。

他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她這輩子其實也沒有放過他，活生生的把他的心偷走了。

她也於是了解，自己的淚其實不是為了故事而流，而是為了這痛苦不堪又如此甜蜜的愛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