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30|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廟〉

      我們家後面有一座廟。
      比起許多小廟,那座廟已經蓋的夠富麗堂皇了;但比起許多大廟,這間廟卻又樸實的讓人安心。它是當時孩子們遊樂的最佳去處。
      廟宇給人走的那兩扇大門前有長長的階梯,階梯上總放著一盆盆的仙丹花,小時總和姊姊、鄰居一起坐在階梯上,吸著花蜜、將紅紅的小花一朵朵的串成小小的手環。
      面對廟,右門是人進,左門是人出;中間是神明走的,所以不能跨過去。但往往玩起鬼抓人的時候,還是會不顧一切的跳過那略高的門檻。
      又或者,捉迷藏的時候,躲在中門的門板後面,暗暗祈禱不會被鬼發現。神明會保佑我的,我總是這樣想。但小夥伴們很精明,那地方躲過一次之後大家都記取了教訓,每次找人總不會忘記那裡。
      廟前面的大廣場是踢鞋子的好地方。小朋友的無聊遊戲,好端端的鞋子不穿好,偏要比誰踢得高踢得遠。有次就闖禍了,鄰居的鞋子踢得太高,踢到了遮雨棚上面,對孩子跟大人來說都太高的地方,只有神明才能輕鬆的伸手摘取。
      於是我們向廟公借了梯子,我永遠記得那是一把多長多重的鐵梯,當時三個孩子妳提前、她提中、我提後的扛著梯子,舉步維艱的下了階梯,想要擺梯子準備爬上去拿鞋子。但事與願委,在梯子剛立起來的時候,廟婆就過來攔截,並對我們破口大罵,叫我們把梯子放回去。我們當時委屈得很,尋找廟公的身影,卻看見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什麼也沒說。
      那天晚上我阿嬤上了樓,叫我和我姊過來,開始教訓我們。她說我們是「野馬」(台語),那麼調皮又不受控,亂搬人家的梯子。
      鞋子再也沒有拿回來。
      廟有兩層,還有一個地下室。可對孩子來說,還有隱藏版的樓層。
      第一層是神明主殿,有大大的神明像和籤筒。我最喜歡從裡面抽出那長籤,搖頭晃腦地唸著籤詩,遇到跟感情有關的解籤意象,都會和夥伴們相視,咯咯笑著。那般單純而不知愛情的年紀。
      第二層是我們玩耍的好地方,廟的背面有一似陽台之處給廟公種花種草。綠綠的塑膠地板,每每下雨總會讓人滑倒。大人都不知道我們會跑到那裡去。
      隱藏的樓層在陽台上面,有垂直的鐵梯讓人爬上去。壯膽遊戲。光著腳爬上去,踩在髒髒的地板上,拍了拍水塔得意洋洋地大笑三聲,再畏畏縮縮的下來。
      廟宇是我們的王國,我們在各處竄來竄去,除了男廁以外其餘都是我們的地盤。闖蕩時,大人都會生氣的說:「你們再鬧!神明會生氣喔!」小小的我總是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我總想,神明才不會那麼小氣呢,祂們可是神明,神明是很寬宏大量的。當時的我雖然沒有宗教意識,卻異常的對神明虔誠。
      神明會保護我的,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面對大大小小的事件,小至被罵大至摔車,我都告訴自己,神明會保護我的。
      看完鬼片不敢睡覺,神明會保護我的;家裡吵架了,神明會保護我的;打雷了,神明會保護我的;蟑螂出現了,神明會保護我的。
      我總戲稱我是在廟長大的孩子,然而這的確是事實。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逐漸遠離了那裡。一是沒有時間再去玩樂;二是,突地意識到那是需要莊嚴和凝肅的場合,而不是嬉笑的地方。多半到那裡的時候,我總會燃起幾炷香,虔誠的閉目祈禱。冉冉上升的煙中,已少了孩子的歡笑。
      神明會保護我的,我仍抱持著這樣的想法。
      高三那年的暑假,我生病了。從廚房望向廟宇,我總想,神明現在還在保護我嗎?啊,這或許是神的考驗吧。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是的,肯定是這樣的。
      但在病魔的折磨下,這樣的信仰逐漸被我磨滅。我並不同其他病友在這樣的堅信下得到了心靈的依偎跟支撐,反而在意志崩潰中也忘卻了這份信念;與此同時的,外面的遮雨棚也開始改建。它弄得更高了,是孩子稚嫩的笑聲也傳達不到的高度,是細小的腳也無法將鞋子踢到的高度。
      高高的,宛若圍牆般,阻隔了我與廟宇的距離。從廚房望出去,再也看不見廟了。
      我的眼中再也沒有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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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活在此地、此時,完全接觸一切。他們活在純粹的事實裡。但他們無法活在真實裡,因為,哲學家說,通往真實的路徑必先穿過謊言與夢境。 娥蘇拉·勒瑰恩《轉機——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記》,嚴韻譯,繆思出版。頁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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