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短篇小說】夜市的小瘋子與我們的末日前後 (1)

話說那晚實在不巧，颱風來了。還沒到台北，就狂風暴雨一發不可收拾。天空像是在用水桶倒拖地水一樣，出來的雨灰撲撲的又臭得要死，整條夜市注定沒有客人了。

遇到這失心瘋的天氣，平常待公園的遊民們理所當然地找地方避雨去了。所以不會有人留意到公園長椅上那個購物袋，更不可能會發現裡面裝著個孩子，孩子的衣服包巾被雨水完全浸濕，那光光的額頭還一直接著雨水。如果這位撿到小孩的善心人士回家的路上不會經過公園、沒有聽到小孩的哭聲，不把它送到醫院看醫生的話，這小鬼可能就真的變成小孤魂野鬼，趕上農曆七月吃大餐囉。

大難不死雖好，但麻煩的事也接二連三地來了。這裝袋的小蘿蔔頭淋雨著涼發燒，醫生做了些檢查以後，發現這嬰兒對旁邊的人事物沒什麼反應，臉一抽一抽地抖著，眼睛不時如中邪般亂轉，診斷後又得知生了腦炎，怕是把頭殼給燒壞了。所以現在可能又加了個智障，人生的不幸至此再加一筆。呱呱墮地後不久便成為了孤兒，不消說下輩子辛苦難熬，如今腦子還出了問題。若接下來運氣再不好些，找不到領養的父母，就是人倫悲劇，慘上加慘再追加一層慘了。

不管多慘，這小鬼在待認機構裡，總算也是長到了兩歲。

夜市裡有棟兩層高的破透天，其中一個店面裡住著算命的賴師傅一家兩口。師傅現年 35 歲，夫妻兩個人呢都很想要一個孩子。師傅的工作時間固定，而師母為家管，兩位白天都會待在家裡，且收入穩定、工時自由、財力頗豐、身體健康，雖說社會局對賴師傅的工作內容有些顧慮就是了。總之，賴家在一次的抽籤中配到了這個智障小鬼，智障小鬼也很喜歡這個家，平時一聲都不吭，到了賴師傅家裡便中猴似地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大叫大鬧，師傅師母也不是很在意領養的小孩身心有問題－或許，他們實在是認為這小孩和他們太投緣了吧。最後這領養程序便敲定了。賴家兩位撫養著這小蘿蔔頭。悉心照顧，定時留意狀況，哪怕這個小孩有一點小事情，夜市的店子便臨時掛牌歇了。

賴師傅是算命的。算命的對我們這些外行人來說，就是在幫人卜卦看手相那些五四三的，雖然不知道真假，但形式上可是做足了工夫。這個店子和我們平常見到便會敬而遠之的那種不一樣，好像有股魔力會將路人給拉進來坐下，然後再讓他們笑嘻嘻地離開。如果以服務業的角度來看，實在是挺盡責的了。畢竟，平民百姓們來夜市除了到我們美食街吃喝玩樂，還可以順便透過算命把自己親手搞鳥的人生推給怪力亂神來負責，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賴師傅一定是精通這種心態，所以生意一直算是不錯，網路上的評分成績也幾乎都是五顆星。

又一個兩年過去，曾望子望穿秋水的賴師母，好不容易得了個孩子，卻過身了。

師傅往日生活似乎頗單調，師母去世後想必更加枯燥，所以在這以後，賴師傅就一天到晚把她放在身邊，有客人就先忙，沒事的時候就邊陪著小孩邊看書。這景況對來夜市晃的客人們來說是很新奇的，或許也掙了一些生意吧。

這撿回來的小傻瓜呢－沒辦法，她實在是不機靈，所以我們就叫她小傻瓜－也實在是越來越可愛，濃眉大眼、愛叫愛跳，除了偶爾搖頭晃腦地從喉嚨發出些奇怪的聲音以外，根本看不出來襁褓時期那智缺抽搐的樣子，夜市街大部分的人看到她都覺得心裡很歡喜，紛紛做起小傻瓜的乾爹乾媽。小傻瓜在走路穩當以後，看到他爸爸在做生意的樣子，便有樣學樣起來了。一開始是亂捏人的手看手相，接著口中說些片段的「天機」。但這些耳濡目染的修煉，似乎沒有辦法滿足小傻瓜的職涯探索之路。

某晚，我們夜市的大家經過賴師傅的攤，幾乎都被站在旁邊的小傻瓜給嚇成傻瓜了。這小鬼披著一件已經磨到穿掉的、極端不合身的道袍，腰間掛著用鐵絲和應該是路上撿來的硬幣綁成的如同美勞作業的金錢劍，兩只小手捧著一疊在廣告傳單上鬼畫符的東西充當符咒，口裡唏哩呼嚕著奇怪的句子，脖子上還掛了個用紅繩子綁著的大鈴鐺，至此我們才瞧了個清楚：這不是過去拖一屁股債的陳老道的生財工具嗎？是他在跑路前送給小傻瓜的嗎？還是小傻瓜自己摸來的？夜市街的我們在面面相覷、瞠目結舌、經過一番精神衝擊過後，沒有一個不笑到肚子痛的。賴師傅是看手相面相的，和道士是兩回事的啊！這親子兩人湊在一起實在是瀰漫著濃厚的荒謬感。又偏偏，她義父開攤算命的時候，小傻瓜又喜歡站在旁邊「作法」，好像是什麼吉祥物一樣，但是誰有看過算命擺吉祥物的啊？總之在這天以後，我們就不稱她小傻瓜，改叫她小瘋子了。

「反正小孩子嘛，玩一玩也沒什麼關係。」賴師傅這番發言，不知道是豁達開明、或是太寵小孩、還是生意又因為小瘋子「出家」而更一步長進的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