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10/2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電話

    撥完號碼,一如預期的,是父親接起電話:「丫頭阿,等著喔,我去叫妳媽」,話筒裡一陣急促的拖鞋聲由遠及近,母親一邊接過電話一邊說著:「妳媽來啦!」
    母親在電話裡爽朗的笑著,說著小姪女的趣事。我想像著,她倚在床頭,貼著風濕膏藥的手,將聽筒舉在髮絲全白的耳鬢旁,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我想起在國中時,寫過一篇作文,描寫母親用搓洗板洗衣服的樣子,她的汗從散落的髮梢滴落下來,她用力搓洗的時候,關結粗大的手青筋浮起……那作文被老師推薦發表在地方小報上,得到了五元錢的稿費,那是我生平第一筆收入,母親買了一塊布,為我做了條褲子。
    母親對著電話,鉅細靡遺的跟我細數著最近發生的事,樓下小公園的樹葉都掉光了,但一直都沒下雪;二伯家的孫子結婚了,她送了紅包,沒有去喝喜酒;她在花盆裡種的小番茄結了很多顆,開始變紅了;家裡的小狗越來越聰明了,聽得懂好多話;她早上才去市場買的饅頭,還熱著呢,「買了一些菜,太重了,妳爸下樓去幫我提上來。」父親在旁邊不知說了句什麼,母親笑說:「昨晚我和妳爸還講起妳小時候的笑話來,」母親說得興致勃勃,說三歲的我坐在她的腿上,抱著大蘋果在吃,她問我:「幸福嗎?」我說:「不姓福,」母親很訝異,說:「怎麼不幸福呢?」我說:「我姓汪。」於是母親大笑起來,好像我又回到了三歲。
    電話,現在是連結我和母親的臍帶,每一兩週我們通話一次,彼此汲取著親情的養份,幾乎每次聊起來,都很快就超過了一小時,有時候電話打得密集,前幾天才說過的話,不知不覺又說了一次,父親笑我們聊的是「車輪子話」,轉來轉去又一圈。
    打電話方便又輕鬆,仔細想想,至少有七、八年沒提筆給母親寫過信了,不禁懷念起和家裡通信的日子,自16歲離家,有近十年的時間,跟父母親保持著通信,時常匯報著自己在外的學習、生活狀況,母親(有時是父親)執筆回信,大多是叮嚀和鼓勵,也會在信尾講些家裡的瑣事,貓兒下崽了、桃樹開花了……
    上次回家,到老房子找出了學生時代父母親寫給我的一大疊信,其中有我特別留存的,我離家時母親寫給我的第一封信,那熟悉的牛皮紙上印著紅字的公文信封,不甚白的信箋在折痕處已經有些斷裂,紙上是母親用尖尖細鉛筆寫下的秀氣字體:「我的小鴿子,火車啟動,帶走了媽媽的心……」,個性內斂少言的母親,從不吝嗇在言語間感性的表達對子女的愛。三十年前寫給十六歲女兒的第一封信,母親很驚訝我還保留著,她戴上老花鏡,又拿起放大鏡,重溫自己的信,結果是讓母親立刻淚崩,情緒激動,連血壓都飆了上去。
    「我們都挺好的,別惦記!」母親繼續說著,每次我問她身體怎麼樣?她都一律回答:挺好的!上次離家時,母親叫我過去說:「我跟你爸商量好了,我們不行的那一天,妳也不要回來看,妳就好好記著我們活著的時候開心的樣子就好了。」眼眶忽然一陣濕潤,我說:「媽,身體多小心!」
    話筒裡聽到母親在問父親:「你跟丫頭說兩句不?」父親說,「沒啥事,不說啦」。想必是小狗正在母親腳下,汪汪叫了兩聲,母親說:「聽到沒?牠跟姑姑問好呢。」然後父親和母親一起笑了起來,那笑聲從聽筒傳來,遙遠、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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