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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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進車站旁的電話亭。關上門,她整個人依靠在玻璃上。雖然不像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但她似乎,也沒有要撥電話的樣子。

正午刺眼陽光下,很難觀察得清楚。 我見她終於拿起話筒,慵懶的說了一些像是這樣的話「喂?嗯,我是,你是...?」

就在我的車即將入站時,女子不知道從話筒另一頭聽到了什麼,她瞪大雙眼,挺直了原先半傾著的身體。

「謝謝....我很好,你呢?」實際上我無法聽見女子的聲音。
但偶而,透過觀看、閱讀唇語,好像會有一種聽得到聲音的錯覺或是想像。

中間有一些地方,聽的不是很清楚,電車穿過月台的聲音,蓋過了一些重要的句子。

*  *  *

那是一個其熱無比的正夏。前一晚參加了愛人的生日派對,借宿一晚後,早上和室友們一起搖醒熟睡的壽星,坐在凌亂不已的廚房,一起把派對殘餘的蛋糕當早餐吃了,離開時她給了男孩一個擁抱。

「生日快樂,我的愛。」

愛人的公寓,位在這個城市的北方,房價便宜雖然便宜,但整體來說,也相對比較複雜和荒涼。也許因為這樣,找租公寓也相對容易許多。住在一起的人都是短暫停留一年或半年的留學生,在這兩房一廳的屋子裡,他們沒什麼傢俱,客廳天花板的燈是壞的,他們不知道哪裡弄來了一盞立燈,衣服就放在行李箱裡,簡直就像只是到朋友家作客一樣,隨時要搬走的話,都不會是問題。

住在隔壁的鄰居,是這棟公寓的管理人員,德文叫Hausmeister,如果直接把德文替換成英文的話,就會變成house master。雖然當然不是這樣翻譯,但每次講到這個字的時後,我都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Hausmeister是一位禿頭的中年大叔,根據大家的說法,大叔非常愛喝酒,大多時候他都是已經喝醉的狀態。曾經好幾次在他喝醉以後,就會來敲朋友家的門,執意要進來和大家聊天。進來以後,自己便滔滔不絕的講好幾個小時的話。朋友們似乎覺得有趣,一方面也順便當作語言訓練,因此沒有特別感到困擾。

荒涼的北區,感覺還保留著相當濃厚的東德氛圍, 空蕩蕩的公寓、奇怪的鄰居大叔,房間的玻璃在地面電車通過時,會不斷發出抖動的聲音。愛人的波蘭室友在說話時,有著很特別的口音,她們是兩位笑起來相當好看的女孩。

「真的非常可惜,但也只能這樣了...」在上車前,我聽到了電話亭的女子這麼說。只是這一次,我似乎是真的聽到了她的聲音

「真的很高興能和你通話,謝謝,請你也多保重。」

「再見。」

她掛上電話,身體靠回了玻璃門上,在裡面持續站了一陣子,才離開電話亭。

*  *  *

我於是搭上開往城市東邊的電車,準備回到當時的宿舍,已經算是城市的郊區,近半小時的通勤,途中會經過一個有河流穿過的大公園,與其說是公園,它更像是突然出現在市區的一叢森林。公園以後的幾站,看起來都是很舒服的區域。只是漸漸的繼續往下,路旁的房子顯得越來越老舊,大多是咖啡或深灰色,牆上充滿醜醜的噴漆塗鴉,大多像是塗鴉技術不好的少年作品,用單色噴漆一次又一次的練著名字的簽名。整個區域不斷重複出現。

接著,車子會經過一座大鐵橋,橋下是已經廢棄了的鐵路和車站。那座橋在我心中,是一個進城與出城的轉換點,也因為這樣,每次經過那裡的時候,心情會感到特別放鬆,也許是因為空曠、安靜,尤其黃昏的時候,那裡的夕陽真的非常美麗。我總告訴自己一定要找機會過去探險。未知的地點,充滿異樣的吸引力,“ 我想去那裏拍點照片” 的想法總存在心中。

過了這座橋以後,一棟又一棟共產時代所建的公寓,還有大型賣場開始出現在兩側,那就是我所居住的區域,和愛人住的北區比起來,這裡顯得既無聊又無吸引力。

經過一晚的派對,終於可以梳洗了。從淋浴間出來以後,我走回床邊,盯著窗外不怎麼樣的景色,一面想著關於電話亭的事情,漸漸的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男孩還睡得非常熟。 女孩走向廚房,男孩的室友正要煮咖啡。

「早安,你要咖啡嗎?」

「好,謝謝你。」

「他還沒醒嗎?」男孩的室友遞了咖啡過來。

「嗯,昨天玩得太瘋了,還在賴床呢。」女孩打開桌上的糖罐,丟了一顆方糖進去。

「那,我們來去把他弄醒吧。」

女孩跟著兩個室友,悄悄的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用力的抽走棉被,同時大聲叫鬧著「壽星起床!!」在我們三個人半拖半拉的狀態下,終於是合力的把男孩帶到了廚房。總是人來瘋的男孩,雖然還帶著深深的睏意,卻也不在意我們這樣鬧他,只是一邊揉眼一邊傻笑的說他還想睡。

我們幾個人一起喝著咖啡,把前一晚剩下的蛋糕當早餐給吃了。

在那之後,室友們回到了各自的房間,趁著兩人獨處的時候,女孩告訴男孩昨天晚上所做了的夢。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是關於你父親,我們在夢裡通了電話。」男孩聽了以後瞪大了眼睛。「但其實也沒說什麼,我很快就醒了...」 接著,兩個人都陷入沈靜,男孩的眼框有點濕潤。

「...他聽起來好嗎?」

「嗯,我們的對話相當平靜,他聽起來很好。」

「有一種,總是守護著你的感覺。」女孩告訴他。

隨後,兩個人一起搭上了電車,那是一條直直通往往市中心的路線,途中沒有任何轉彎,或是一些巨大到會讓人留下印象的路標,只是漸漸的往更繁華的地方開進。

女孩想起東邊的那座橋,和橋下的廢棄車站。下次有機會一起去吧,她向男孩提出了邀約。一般人會想去這種地方嗎?他笑著回答。



女子走進了電話亭,關上門,她輕輕靠在背後的玻璃板上。 雖然不像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但似乎也沒有要撥電話的樣子。

她並沒有撥任何號碼,電話也沒有響。只是拿起了話筒,就直接開始與對方交談。

「請問是___嗎?」

「嗯,我是,你是...?」

「我是他的父親,很高興終於和你說到話了。」 她突然挺直了半傾著的身體。

「最近好嗎?」男子繼續問。

「我....我很好,你呢?」

「我很高興看到他過的快樂。」

「謝謝,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也真的非常快樂。」

「之後該怎麼辦呢?」

「沒有辦法,只能各自分開了。」

「這樣啊...」

「非常可惜,但也只能這樣...」

「我明白的,孩子。請你多保重,很抱歉我只能透過這樣的方式和你對話。」

「不會,很高興能和你通話,謝謝,你也要多保重。」

「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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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文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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