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序:鍋子唱歌的時候3 葉燦如

    我猜丈夫有了小三。
    事實上我不是猜,而是承認。
    他晚歸、他不再自殺、他變得正常、快樂、有了笑容。
    但是我的廚房是冷的,我們只在屋子裡來來去去,我們不睡在一塊。
    那天醫生說明了我的病情,我開始靜默,並同時持續日常。我總是在早上七點就出門,中午以前把公司事務做好。雖然我在這間公司快十年了,我安靜,不邀功,加上身份是會計,穿著又老實,嫁了人後就像壁紙一樣,有沒有被老闆換掉或是還在不在公司裡,根本不會有人多加注意--當然,除了他--這傢伙有點古怪,他叫章昱言。
    在這間充滿怪人又喧嘩的廣告公司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是靜默的。
    他是工程師,通常就只安靜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聽音樂算程式,我是會計,我也是專注地做我的事就好。只是我們常在茶水間裡碰頭,我拿我的飯盒.......我指我還做菜的時候,他拿他的便當,整個公司只有我和他會帶便當,我們常常各坐一張桌子吃飯,相安無事,毫不相干。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湊了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我點點頭,他變成我的午餐好夥伴。有時候,我還會把餐盒裡的菜分一點給他吃。
    後來我嫁給了我丈夫,也就是妳的前男友,然後,有好長一段時間,章昱言沒出現在茶水間裡。而我丈夫離職後,我又開始一個人的便當時間,昱言立刻又把他的午間餐桌搬進了茶水間。
    我們從來沒有好好交換過彼此情緒、發生了什麼人生大事,只是安靜一起吃飯,偶時會聊一聊怎麼做菜,並且有默契地略掉所有發生在我們之間、打動了我們的情緒細節,比方冷氣太冷時他會突然在我肩頭加上一條毛毯,比方我其實都準備好了兩人份的便當隨時準備分給他吃,但我們有熱愛秘密的特質,也尊重一夫一妻的人間規則,只談食物、天氣、不相干的旅遊、還有程式與數字。
    他成了全公司唯一有我Line帳號的人,只有他注意到我會在中午時刻消失。
    「你在哪?」他曾經發出這樣的簡訊給我,「好久沒見你在茶水間,好嗎?」
    我已讀不回,因為我忙著準備拋棄「捉住男人的胃」這套幸福理論,我必需對新的人生更有把握——因為我的人生所剩不多,要快速把舊的摧毀。
    午間時刻,我會到我家附近,那間我丈夫號稱去那工作創作的咖啡館選個位置坐著,在那之前我會戴上假髮、太陽眼鏡、換上貼身裙裝、擦上口紅。
    衣服和外貌真會改變一個人,沒有人認出我;而我便安心地坐在咖啡館裡面,觀察我丈夫和那個二十初頭的傻甜妹,他們在街頭摟摟抱抱,在咖啡館裡忘我熱吻,在路上打情罵俏,然後他們一起走進那個丈夫另租的舊公寓。
    那公寓離我們的家不過三條街的距離,傻甜妹很瘦小,雙眼迷人,還有一對總是快彈出衣外的奶子。她似乎真為丈夫的才華所著迷,當丈夫拿著他那本名為「瞬間」的創作對她解說時,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泛著淚光,而我丈夫,卻最愛把眼神留在她那對在衣領裡跳著舞的奶子……
    夜晚,我躲在那公寓的大門後,他們歡愉的呼喊著,那毫不羞愧的吼叫聲穿透了門板,直衝我的腦袋。
    我不意外,他會有第二個女人,甚至是第三個,第四個……我都不意外。
    我只是不能接受。
    聽到這裡,妳覺得,是不是很熟悉?
    也許我的故事,也曾經是妳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妳認為它會是一首歌嗎?
    最後,妳選擇了離開他,等他走了,妳又想文皺皺懷念他,妳怎麼可能會想念這種惡魔呢?妳也太假了吧!
    我,只想要一個全新的生命,不管這個生命會有多短。
    我備份了一把我從丈夫身上偷來的公寓鑰匙,打聽好傻甜妹的課表,我知道他們常常在傻甜妹周五無課時出遊。於是,我開始每周五請假,在這一天讓自己進來這個公寓裡。 接著我取走了他們的電腦,拿去給了章昱言,說我忘了電腦密碼。
    一如以往昱言不多問什麼,打開電腦後,我把電腦裡所有傻甜妹拍到的照片和丈夫自拍淫照全洗出來,然後一張張寄到了傻甜妹的學校裡。
    會計師最強大的力量,就叫「計算」,所有的計算都要先區別大與小,或說是強與弱,傻甜妹的優勢就是貌美年輕,但這也同時是她的弱點。她穿著非她、也非丈夫能供得起的時尚單品,她閃亮的白牙、捲曲的髮線、肌膚被醫美診所造出的光滑細嫩,這個二十初頭狠砸錢在她自己外表的傻甜妹,除了上學之外就是和有婦之夫調情鬼混,沒有任何謀生能力的她,是一個在經濟上實需倚靠著父母親、對物質慾望難以抵抗、又特別愛面子的虛榮女孩,所以……「她要的愛情,是哪一種呢?是激情?同情?憐愛?共處?生存?陪伴?還是……」
    我想到這就笑了出來,為什麼到這個節骨眼我還要分析傻甜妹這麼多呢?摧毀她、讓她恨我丈夫、把她的裡子面子徹底被踩在腳下,就夠了!管她的愛是哪一種!我的愛才重要啊。
    我用丈夫的名義申請了一個「靠北傻甜妹」的粉絲專頁帳號,還把他的照片設成了大頭貼,接著我研究了一下網上的靠北粉絲頁,綜合了所有下流、酸民型語言,就把他們的親密影像都擺了上去,並附上各種圖說,我覺得我還算是個還蠻幽默的靠北家:
    「她就是欠人插!」(圖片是他們在慶生,她故做俏皮狀把食指伸進蛋糕內)
    「今天吸「物」特價!」 ( 圖片為傻甜妹正在胯下辦公,我丈夫對著鏡頭豎起了大拇指。)
    「我摸到的英文字母?好軟好大好酥湖,這是G!……」(圖片為我丈夫熱吻傻甜妹,但另一隻手正往她胸部裡頭搜尋。)
    我笑了出來,並把這個粉絲專頁用丈夫臉書帳號公開出去。
    不久,眼淚無法控制地從身體湧出,對感情,對愛情,對女性魅力和兩性關係這樣的事,我從來就不像其它女人一樣熱衷,我認為有飯菜香的地方,就有愛情,或者就會有幸福,就像葉記小吃,就像我和妹妹的廚房,我和我丈夫的曾經,就像我和章昱言的茶水間。
    單純和複雜是一體兩面的。飯菜香,在我的生命裡原來不僅僅只意味著幸福,丈夫可以大口吞食我做的菜,可以感性地為我做出的味道流下眼淚,可以蠻橫假裝醉酒,硬是在餐桌上輕易取走了我的童貞。他曾對我的食物、對我的童貞狼吞虎嚥,我曾經也是另一個傻甜妹,為了他付出了人生,而如今他卻大方地品嚐著這一位新的傻甜妹,不過是幾年之間,情感背叛讓我瞬間成為一個充滿惡意的老人,而大口的美味青春卻讓他越快樂青春,為什麼愛情就不能公平?對像我這樣的女人?
    站在那個丈夫寓的大樓門口,戴著假髮,塗上了唇膏,身著套裝。我像是經過這裡的一個陌生人,刻意地放慢腳步緩緩拾級而上。這不算是復仇,這只是一種我人生覺醒的選擇,做完這件事,我就會有新的人生……雖然我的人生時間不多。
    我請人把這屋子裡的所有東西統統清空,只留下一張寫得潦草的字條:「別找我。」 並在字條上附上了傻甜妹的簽名,再把它放在那個他們睡了幾百次的床上。
    我勘查了一下這房子,留下來幾件丈夫的衣服,好讓他能塞好那些空間裡的縫隙。我真是沒想到,這一次老天爺多麼幫我,又或者說是我多麼了解他,這個完全承受不住任何挫折的男人,當發現他愛的傻甜妹離開了他,當他發現他們之間的淫亂糗事全都被公開,當他看見這個屬於他們愛的小窩裡空無一物……
    他會再自殺一次,面對失去的愛,他這輩子只會用這個方法,他認為這個方法是萬靈丹、是魔法,能消除他犯下的所有錯,能找回他失去的愛情,能召回任何曾經為他捨棄一切卻痛苦不已的靈魂。
    我站在那門口,我想享受1、2分鐘:親臨現場,看見自己的佈局一件件被執行了出來,那房裡傳來微弱的救命聲,伴隨著嘶嘶很小很輕的洩氣聲響,那像是一首旋律,更像是一縷魂魄般無重力地飄浮在空中,正對著我伸出孱弱的手臂,然後抱住了我。
    回到家,我卸除一切假裝。 打開冰箱,拿出了一顆用梅子粉醃漬的芭藥。 翻出湯鍋,把排骨、蔬菜,一件件地丟入滾燙的熱水中,火舌時而從鍋底探頭,噗嚕呼嚕,鍋子對我唱著歌— 這就是我的歌,我人生的前奏曲。
    電話聲在這時響了起來。
    我盛了一碗湯,慢慢地喝。
    #(鍋子唱歌的時候:〈鍋子唱歌的時候〉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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