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洞的周圍,是一個無法偵測的事件視界❶,標誌著無法返回的臨界點。| Wiki
少年尚未完全明瞭黑洞的本質,然而心底的光芒如錐刺,傷口撕裂的每個瞬間都在提醒他:「不能停。」,只能繼續依尋著祂的指引,任由腳印散落在那片充斥著魚腥味的沙灘上,彷彿能夠以毒攻毒。
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你們走進來的,把一切的希望拋在後面。 | 但丁 《神曲—地獄篇》
每當寂靜冰冷的砂礫裹覆住他赤裸的雙足,少年只感到異樣的溫暖,帶點些許刺麻,會上癮。
「一、二、三 ......」他優雅地數著,是未完成的
沉思者,千頭萬緒於此皆化作刀剮。第47秒,潮汐漸漲,幾要觸到少年的影子。沒等第51秒的到來,少年
不經意地輕輕一蹬,讓重力拉回的身體如預料之內,被浪花無私地接住。然而,濡濕的沙灘像條浸滿水的海棉,終究承受不住少年的重量,苦水汨汨而出,從少年的腳掌蔓延至喉頭,化作藻華,密密麻麻地根著於少年思緒的每顆細胞。
啪!就在少年即將窒息前;
第52秒,苦水褪成晶瑩剔透的蜘蛛網,讓浪花收束成白尖頭點點,解於潮汐,回歸沉寂的靛藍。
大海,選擇了原諒少年的「不經意」。
「那祢也要原諒
福爾摩沙嗎?」少年把困惑留在
河靜省某個小漁村的沙灘上,忿忿地離去了,
一個尋常夜晚。
丈夫尋常地下了班,騎著老舊檔車穿梭在此起彼落的喇叭聲中,往左拐進最底的那條巷子,尋常地將機車停在不會被冷氣漏水滴到的位置,沿著老舊階梯向上爬九十八格,右邊數來第二個邊間就是他與妻子攢了半輩子的錢才「擁有」的家,將來還要留給他們的兒子呢。
(若時空可以在這裡按下暫停鍵,故事將安然無恙的凝結於此,令人頭皮發麻的尋常,會上癮。)
等不及丈夫的鑰匙轉滿104°,妻子焦急的扭開門把,如發狂的野牛般,將丈夫拉扯入屋內。
喀拉!
妻子趕忙將門上鎖,以母性厚實如山稜的背脊抵住木門,顫抖的身子化作小小避風港的最後一道防線,儘管心頭最柔軟的那塊早已失去聯繫數日。
丈夫順著妻子呆若木雞的視線望去,如塵埃般,目光卑微地落在剛被消音的電視螢光幕上。畫面上擠滿了男男女女,儘管覺得哪裡不對勁,他仍然一眼便認出少年。
「那真的是我們兒子嗎?」多餘的問句。丈夫放低了音量,像是房子被安滿了監視器般。
然而,丈夫的話語卻成了星星之火,燃盡妻子不具名的憤怒,將之消融成綿延無止盡的悲傷,流向宇宙的盡頭。(如果宇宙有盡頭。)
有那麼一瞬間,丈夫覺得被消音的電視畫面顯得如此笨拙,他們應該被陳列於美術館,成為一齣帶有政治色彩的幽默諷刺小品。此刻,少年的面孔顯得十分「不恰當」,像放錯位置的拼圖;憂傷、憤慨、不平、壓抑全摻雜混合一塊,是糟糕、不安的調色盤。
然而,儘管光芒逃逸地再快,一旦掉進黑洞的視界,就再也無法返回。
碰! 碰! 碰! 乾淨不失威嚴的三聲叩門。
震動,藉著木門截斷了妻子的悲傷之河,因由空氣拆除了丈夫的違建象牙塔。
「P在家嗎?」 P是少年身分證上的姓名。
碰! 碰! 碰!
「P在家吧?」 字句裡膨脹著自信與亢奮。
碰! 碰! 碰!
敲門聲開始顯得急促猖狂。
此刻,屋內安靜極了。丈夫溫柔的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妻子,緊緊摟住她的肩膀。恐懼、憤怒、悲傷都瓦解了;只有愛,只有愛毫無條件的留下來了。
夫妻,選擇了原諒少年的「一切」。
無聲的電視螢幕上,字幕跑馬燈仍然克勤無怠地教育著民眾:意圖顛覆國家政權罪、通緝,以及無數個名字,其中包含 少年 P。
甫下過雨的傍晚,蚊子大軍仍然按時出門肆虐。
再過幾天就要離開西貢了,搭長途客運到柬埔寨應該比較便宜...... 手邊忙著驅趕蚊子,腦袋瓜裡思忖著接下來一個月在柬埔寨的落腳地方。
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可是H騎著檔車出門接女孩F了。幾天前,我們在銷售進口有機燕麥粥的會場上有過
一面之緣,她與來
這裡的旅人大同小異,不是剛離職、休學,不然就是正處於人生的空窗期。
正當我滑開手機的螢幕鎖,準備查客運資料時,趴坐在腳邊的Kiwi突然奮力起身,對著大門的方向猛吠幾聲,卻在不到幾秒的時間內,便又若無其事地恢復懶散的臥姿。
阿,是你家主人回來了吧! 我輕輕地用腳尖點了點Kiwi的肚皮。
等F安置好行李,我們便開飯了。
只見F從身旁拿出一個塑膠圓罐子,裡頭裝著像是肉鬆的東西。
「那是什麼阿? 」 我問。
「這是香菇做的素鬆,還有我自己加的堅果。我吃素,所以都會隨身攜帶這罐,外出吃飯比較方便。」F是個思慮周到的女孩。
「這台灣也有,我也很喜歡吃!」
叮。 F的手機打斷了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抱歉阿,我回個訊息。」F起身走開了。
我與H不等她回來便開吃了,肚子早已餓得發聲抗議。桌上是一如既往簡便的三道菜,全是H的菜園與池塘裡採集、捕捉來的。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正當我「埋首」於飯碗,H擔心的問。
「我朋友出了點事,現在情況有點糟糕。」F的手上多了電子菸,滿面愁容裡不忘禮貌性地抹上淺淺一笑。
「那怎麼辦?我們能做什麼嗎?」我多事的問了一句。
「也許什麼忙也幫不上,他在政府的通緝名單裡,但是今晚他的行蹤被洩漏了。」F在回答我的問題時,顯得更加難為情了。
「為什麼會被通緝?」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
「...... 妳知道2016年發生在越南的沿海汙染事件嗎?是台灣設立在越南的鋼鐵工廠引起的。當時我朋友與他的夥伴帶領河靜省的漁民上街頭抗議,誰知道他的臉被媒體清清楚楚的拍了下來,所以馬上就被政府查出來了。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直到現在。」
F的朋友,也就是少年P,也是那對夫妻的兒子。
對 不 起 。
除了這三個字,其他都顯得多餘。
誰可以原諒誰?
儘管少年心底耀眼過太陽的光芒,正一點一滴地被黑洞所吞噬。但是,
看不見,並不表示不存在。
註釋
❶ 事件視界:又稱為黑洞的視界,事件視界以外的觀察者無法利用任何物理方法獲得視界以內任何事件的資訊,或者受到視界以內事件的影響。事件視界是是黑洞的最外層邊界,在此邊界內連光都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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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
我在寫這篇文章時,是邊聽They Dream By Day的專輯Trapped,一邊構思的,所以如果有在用Spotify或Apple Music的讀者,可以在讀完文章後聽聽這張專輯 : )
母親之河的系列文章已經來到第13篇,而2017年夏天旅行的第一站越南也在這裡結束。這一篇比較特別的是,文章前三分之二的部分是虛構的,我覺得有需要在這裡交代一下,但是某個不認識的越南少年被通緝是確確實實的事情。
希望能用這篇文章向眾多社會上的少年P表示感謝之意,也許他/她就在你我身邊。
謝謝你 / 妳。
Cảm 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