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假日若沒有參加活動,我們全家通常就會留在山上社區裏,天氣好就在森林步道或溪流散步久一點,若是下雨,就在家裏看書看電視,也是不亦快哉。
前些天,與AB寶舒舒服服地斜躺在陽台椅子上看書,忽然B寶抬起頭來問:「為什麼會把地球形容是女性的,書裏只見到形容大地之母,怎麼沒有人說是大地之父?」
我本來只是簡單告訴她們,或許因為大地蘊育所有生命,就像許多物種是由女性來負責生殖一般,同時,女生比較溫柔,也象徵大地包容萬物的精神吧?
A寶又繼續追問:「我好像看過,有人把大地之母用一個什麼姫的名字來代表?」
「哈!是姫亞啦!」我看她們似乎對這個題目有興趣,想到這兩年她們也相當關心全球暖化的議題,甚至學校的科學展覽比賽她們也挑選節能減碳為主題,所以我就放下我手裏正在讀的書:「為了我們孩子而寫的求生手冊」(天下文化出版),跟她們談談人類與大地之母之間的一些傳說與糾葛。
有位科學家拉夫拉克在1972年提出了姬亞學說,主張大氣、海洋、土壤,以及所有生物都屬於同一個活生生的個體──姬亞。他認為,這些生物與無生物,經過數百萬年的演化,彼此影響,彼此適應,已成為休戚與共,無法獨自存在的一整體,因此人類對地球的破壞,就像自殘肢體,將會員加速姬亞的死亡。
姬亞是希臘神話中代表大地之母的女神。自古以來,幾乎所有人類不同種族的神話裏,都把孕育萬物的大地以女性母體的面貌為象徵,表達對土地的尊敬以及對自然萬物手足同源的情感。
拉夫拉克剛提出這個假說時,引起了很多爭論,(甚至科學界的取笑),可是過了三十多年,有愈來愈多人相信,並且影響了人們對地球的看法,同時我們也愈來愈能體會生態系的複雜與環環相扣,正如人體內數以百萬計的不同構造的運行一樣,彼此影響與諧調。
每年的母親節除了對自己母親表達謝意之外,我們可曾想到大地之母姬亞?
姑且先不論整個地球這麼大的範圍,單單以我們的母親之島台灣來說,我們可曾善待過她?
台灣海拔五百公尺以下的土地,已有十分之一被列為嚴重下陷的區域;十多年前台灣危險的溪流有一百多條,現在農委會公佈的土石流危險溪流有1420條。福爾摩沙美麗之島的子民已看不到海岸線,因為海岸平均每5公里就有一個人工港口,這些人工結構物使得兩旁岸邊不斷遭掏空,只好用消波塊、水泥堤防把整個台灣島給圍起來。
高山茶高山蔬菜每賣一元,全民就必須賠了上十多元左右的社會成本,這些有形的社會成本是支付土石崩塌的道路修築以及水庫淤積的疏濬費用,至於農藥、肥料、除草劑這些隨著高山水源流入水庫流至家裏,危害健康的環境賀爾蒙所造成無形的社會成本,還不列入統計呢?
前年初,拉夫拉克發表了他對地球環境的最新評估,他認為各國目前企圖扭轉地球暖化的努力終將徒勞無功,因為地球已過了能夠扭轉氣候改變的臨界點,世界與人類社會將面臨更糟糕、更快到來的災難。
因此,拉夫拉克他已不再呼籲採取扭轉氣候變遷的手段,而改為呼籲各國政府開始準備大規模的求生計劃。
看到這篇外電報導,心情非常沈重。
是的,我們人類要謙虛一點,我們絕對無法以人為的力量來對抗大自然,以人工設施來對抗愈來愈暴烈且不可測的氣候,要順應自然,該還給大自然的,人就謙虛的離開,留下人與自然互動親近的緩衝區。
想起一個歷史故事,相傳明末清初流寇張獻忠在四川大屠殺後,留下了一個七殺碑:
「天生萬物以養人,
人無一德以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數百年後,美國好萊塢大賣座的科幻片駭客任務,基努李維大戰電腦人,電腦人這麼控訴著人類:「地球每種生物都會本能地和四周環境保持平衡的關係,只有人類並非如此。你們每到一地,便大量繁殖,直到消耗所有自然資源。你們唯一存活之道,便是遷移他處。人類是一種疾病,這個星球的癌症,你們是瘟疫,而我們是解藥。」
電腦人的嘲笑,以整個地球生態(蓋婭大地之母的角度)來看,乍看誇張,但是仔細想想,卻不得不承認,人類的繁洐正如病毒一樣,沒有節制機制且傷及母體。
小時候看章回小說,對於各種歷史動亂或精彩的演義小說之前,作者總會以代表各種天罡地煞的出現,說這些捲起驚濤駭浪〈全國民眾血流成河〉的人物是應劫而來。這個劫,說明了中國人的宿命觀〈所謂在劫難逃〉,但也清楚表明,沒有那個環境,那個劫,縱使英雄人物妖魔鬼怪也無從而生吧!
從歷史看,會不可思議──那個時代的人都瘋了!成千上億的人都瘋了!
是的,不只一個人會瘋,連整個社會,整個國家,整個時代的人,都會一起瘋。
甚至不用講得太遠,幾十年前,納粹對猶太人的屠殺,那種瘋狂,不只牽涉到少數幾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積極地參與,以及極度冷淡漠然的坐視旁觀態度。
或許講得更近一點,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令人恐怖的是,在那麼大的地方,數以億計集體狂暴的殘酷心靈,每個人都是加害人,也幾乎每個人都是被害人,狂熱批鬥別人者,隨後變成批鬥對象,幾億的人口,在長達近十年裏,沒有一個清醒的人。
這使我想起諾貝爾獎得主賈西亞馬奎斯的小說「預知死亡紀事」。故事寫著,一整個城鎮的人注視著事件的進展,大家都知道再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也沒有人希望死亡發生,但是也沒有人真正努力去阻止死亡的發生,最後血腥的場面果然出現。
馬奎斯這短篇小說試圖提醒我們悲劇的產生,最可怕的不是邪惡,而是愚蠢和惰性。每個人懦弱地隱藏自己的預知預感,認為大家都在,大家都清醒著,所以應該沒事,所以我們可以不必改變我們自己,我們昨天既然這樣過,今天也就可以依舊這樣過,直到原本我們早就預知預感到的悲劇的發生。
預知死亡紀事,假如我們不斷地去論斷別人,假如我們看待與我們不同的人〈意見不同、語言不同、膚色不同、信仰不同〉都視為敵人,那麼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以及各個不同種族,甚或只是地理上的不同族群,都將會如我們預知般,走向不歸路。
預知死亡紀事,假如全人類對自然資源地掠奪速度遠遠超過自然所能復原與滋養的極限。
悲劇不是來自於邪惡,因為邪惡與正義往往是只一體兩面,只是視角立場不同而己,悲劇來自愚蠢與惰性。